“那是杨秃子的大儿……”红娘子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视线，“十岁了……我们……我们还一起跟着杨二叔学过骑马……”
轮到杨秃子的小儿时，他懵懂地抬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杨伯伯，全然不解这悲怆的缘由。乌齐奈强忍哽咽，喉头滚动数次，才挤出声音：“好孩子……喝了它……喝了……就不疼了……”
小儿望向母亲，见娘亲含泪点头，才顺从地张开嘴，啜饮了一大口。
“娘……”小儿咂咂嘴，小脸皱成一团，“这水……不好喝……我不要……”
“乖……喝光它……”妇人声音轻柔得像哄睡，“喝完……咱们就能变戏法了……”
乌齐奈的泪水终于决堤，呜咽着将碗沿再次凑近小儿唇边。
小儿乖乖喝完了剩下的酒液，酒精迅速麻痹了大脑，他的眼皮渐渐沉重：“娘……我好困……要睡了……”
话音未落，小小的身躯一软，便歪倒在妇人沾血的衣襟上。妇人竭尽全力将身体弯得更低，用脸颊和肩窝为儿子垫出一个稍显舒适的姿势，口中哼起了断续的童谣：“月光光……照大床……”
妇人那双望向孩子的眼眸里，盛满了天地间最温柔的绝望。
场中壮行酒已毕。乌齐奈接过马刀，刀锋在初春的寒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幽芒。他对着妇人，声音破碎：“弟妹……闭眼……很快……”
妇人顺从地阖上双眼，口中那支童谣仍在低低吟唱，不成调，却如丝缕般顽强地缠绕在死寂的空气里：“月光光……照大床……”
“刷——！”刀光如一道刺破阴霾的惨白闪电，骤然劈落！
轻微的“咔嚓”闷响，是骨肉分离的残酷音符。一道滚烫的血泉自断颈处喷涌而起，足有尺余高，猩红刺目！妇人的头颅滚落尘埃，无头的尸身兀自保持着怀抱幼子的姿势，片刻后才颓然倒地。
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猛地攫住了胡狼儿的呼吸，直灌肺腑！他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一层猩红的薄纱笼罩，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他看到红娘子在他身边，嘴唇激烈地翕张，神情焦灼，似乎在拼命呼喊什么，但他一个字也捕捉不到。他想张嘴，喉咙却像被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红娘子察觉他的异样，情急之下，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啪！”
火辣的刺痛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胡狼儿从混沌的深渊中拽回现实。视觉和听觉骤然恢复，红娘子带着哭腔的嘶喊清晰刺入耳膜：“快救孩子！”话音未落，她已用力一脚，将胡狼儿从人群中狠狠踹了出去！
“且慢！我有话说！”胡狼儿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声喊了出来，稚嫩的嗓音在死寂的刑场上空显得格外突兀。
乌齐奈在斩杀妇人后，便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马刀脱手坠地，整个人瘫软下去，被手下七手八脚地架离刑台。
候补的刀手动作麻利，已将其他成年妇孺一一处决。此刻，冰冷的刀锋正悬在杨秃子大儿的头顶。那少年紧闭双眼，引颈待戮，稚嫩的脸上是与其年龄不符的惨然平静。而杨秃子的小儿，依旧在母亲洒下的温热的血泊中，睡得无知无觉。
胡狼儿的喊声让刀手动作一顿，询问的目光投向高台。
“小英雄，有何见教？”三当家率先发问，脸上挂着圆滑的笑意。
“孩子无辜！恳请刀下留人！”
“哈哈！”三当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浑身肥肉乱颤，前仰后合，“小英雄是客，客随主便，观礼请自便。贸然打断祭刀大典，这可就有失礼数了。”
“寨主昨夜已允我加入野狼寨！”胡狼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朝三当家郑重一礼，“我胡狼儿，如今是野狼寨一员，并非客人！”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如涟漪般扩散。小英雄竟入了野狼寨！这消息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人们眼中闪烁着惊异与希冀的光，仿佛看到了戏文里才有的场景——明主得遇贤才，野狼寨的好日子，怕是要来了！
三当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转头看向端坐中央的寨主。杨大疤瘌面色沉静，缓缓颔首。
“哈哈！原来如此！失敬失敬！”三当家迅速换上更热情的笑脸，仿佛刚才的刁难从未发生，“小英雄既已是我寨兄弟，有话但讲无妨！”
“敢问三当家，”胡狼儿稳住心神，环视全场，“野狼寨在黄金川，声望如何？”
“那自然是声名赫赫，首屈一指！”三当家挺起肚子，声音洪亮，不忘顺势拍马，“人马最众，威震四方！寨主仁义之名，更是广为人知，远近咸服！”
胡狼儿点点头，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随意点中一个面相憨厚的大汉：“敢问这位大叔，您从何处来？”
被点中的大汉吓了一跳，像学堂里突然被先生叫起的蒙童，手足无措地指着自己：“俺？俺……俺是从冀州逃荒过来的……”
胡狼儿此刻仿佛真成了循循善诱的先生，语气平和：“那么大叔，您逃到这草原，为何偏偏选了野狼寨落脚呢？”
那大汉是个实诚性子，搓着手，老老实实地回答：“俺们……俺们路上都听人念叨：‘过燕山，入黄金川，想要吃饱找野狼，寨主仁义是好汉，入寨吃住不用慌。’俺们翻过燕山，进了这地界，也遇过别的大王们拦路，一听俺们是奔野狼寨来的，也就……也就放行了。”
“再请教大叔，”胡狼儿话锋一转，“您在冀州老家，可曾听说过，有哪路好汉杀人杀到连不懂事的小娃娃都不放过的？”
胡狼儿心中默念一声“对不住”，给这位实诚人下了个套。
“哪有这样的好汉！”大汉不假思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慨，“连小娃娃都不放过，那还是人吗？那是畜生！禽兽不如……”
大汉话一出口，猛然惊觉失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寨主饶命！俺说的不是您啊！小英雄您……您这是坑俺啊！”
“大叔莫慌！”胡狼儿快步上前，将大汉搀起，朗声道，“寨主仁义，岂会因直言而治罪？”
胡狼儿目光一转，又点中一个明显带有北蛮血统的虬髯汉子，“这位大叔，您可是来自北蛮部落？”
那北蛮汉子汉语生硬，眼神警惕，显然吸取了前车之鉴：“我是……小部落的牧民。部落败了，我……被抓去当奴隶，逃出来……到了这里。”
“敢问大叔，”胡狼儿紧盯着他，“草原部落交战，可会屠杀低于车轮高的孩童？”
北蛮汉子嘴角抽动了一下，谨慎措辞：“草原……部落确有不杀矮于车轮孩子的规矩……可我们……我们是马匪，不是部落。”
时机已到！
胡狼儿猛地一提中气，稚嫩的嗓音因激动而带上了公鸭般的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响彻全场：
“诸位叔伯！寨主仁义，天下皆知！昨夜寨主召我，便曾聊过想废除此等斩草除根的陋习，欲赦免寒山寨孩童！然寨主所虑者，唯恐坏了野狼寨立身之根本——规矩！”
胡狼儿声音哽咽，眼中泪光闪动，目光恳切地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方才大家亲耳所闻！诸位为何千里迢迢投奔野狼寨？皆因寨主仁义之名，如雷贯耳！若今日屠戮这些懵懂孩童，传扬出去，外人将如何看待我野狼寨？岂非自毁长城，玷污寨主仁德清誉？！”
他深吸一口气，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诸位家中亦有妻儿！试问，谁能忍心看着这般幼小的生命，白白葬送于刀口之下？我胡狼儿，今日愿以性命作保！恳求寨主，废了这斩草除根的陈规陋习！放过这些无辜的孩子吧！”
言毕，他霍然转身，朝着高台之上的杨大疤瘌，“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落尘埃！
“求爹放过这些孩子吧！”红娘子几乎同时跪倒在胡狼儿身侧，声音凄楚。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人群中“哗啦啦”跪倒一片！先是那些本就心有不忍的妇人，接着是更多被触动的汉子。那些尚在犹豫的，眼见四周皆跪，也纷纷跟着矮下身去。恳求之声如同潮水，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威严堂上空激荡盘旋：
“放过孩子吧！”
“寨主开恩啊！”
“孩子无辜！”
三当家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他目光闪烁，瞥了一眼端坐如山、神色莫辨的寨主，也只得顺势跪下，脸上堆砌出十二分的诚恳：“寨主！民心所向，众意难违啊！请……请寨主开恩，放过这些孩子吧！”
杨大疤瘌缓缓站起身来，身姿依旧挺拔。他柔和的目光扫过台下跪伏的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民心即天心。既然众兄弟皆言此规不合仁义，那便改！自今日起，野狼寨昭告黄金川同道，我寨以‘仁义’二字立身！凡有损此二字之陈规陋习，皆可废！至于立新规之事”
杨大疤瘌的目光落在胡狼儿和红娘子身上：“便由小狼儿辅佐菱儿主理。”
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寨主仁义！”
“寨主英明！”
在一片沸腾的颂扬声浪中，杨大疤瘌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和煦的微笑，微微侧首，用只有身旁三当家才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杨秃子那个大儿……寻机料理了吧。饮壮行酒尚知行礼，懂事的狼崽子……会记仇的。”
祭刀大典在“寨主仁义”的狂热呼号中落下帷幕。人群带着满足与对未来的憧憬，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小英雄慷慨激昂、刀下救孤的壮举赚足了眼泪；寨主从善如流、革新寨规的表态，更如暖流注入每个人的心田；大伙儿交口称赞，愈发坚信投奔野狼寨是此生最明智的选择。
人群散尽，台上幸存的孩童也被悄然抱走，等待寨主后续安置。几名身着暗红粗布衣衫的妇人，默不作声地端来清水，面无表情地泼洒在浸透鲜血的泥地上。她们动作麻利，配合默契，铁刷扫过，带起暗红的泥浆，熟练得令人心悸。显然，清理这样的修罗场，于她们已是家常便饭。
胡狼儿没有离去。他像一尊石雕，僵立在忙碌的清扫妇人身后的阴影里。看着清水冲刷着暗红粘稠的血泥，看着铁刷刮走表层污秽，露出底下新鲜的泥土。然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腥铁锈味，依旧固执地钻入他的鼻腔，缠绕不去。
“这世上……哪有什么世外桃源……”他喃喃自语，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杨伯伯说得对……黄金川下……皆是白骨……”话音未落，他朝着那滩刚刚被冲刷干净、妇人头颅曾滚落的地方，双膝一软，再次跪倒，额头重重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婶子……走好……您家孩儿……我救下了……”
寒风呜咽着卷过刑场，初春的阳光落在胡狼儿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凉。巨大的迷茫如同浓雾将他笼罩。
发动众人之力，这本是他在另一个世界所知的伟力之源，方才在红娘子一记耳光下急中生智想到此法，结局很圆满：红娘子如愿救下孩童，杨伯伯顺势破除旧规，野狼寨民心士气高涨。
是的，皆大欢喜。
可胡狼儿的心底却一片冰凉。那喷溅的血泉，那滚落的头颅，野狼寨的人们为何能如此习以为常？围观的人群里，那些闪烁着兴奋、舔舐着嘴唇、甚至为杀戮叫好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小英雄，麻烦让让。”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端着清水的妇人已站在面前。胡狼儿这才惊觉，暗红的血水正缓缓蔓延至他跪着的膝前。
他想站起，双腿却似灌满了铅，绵软无力。就在他挣扎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胡狼儿回头，看到红娘子并未离去，一直默默守在他身旁。
“谢谢……红姑姑。”胡狼儿嘶哑着嗓子道谢，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挪动脚步，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
身后的马五刚想开口呼唤，却被红娘子一个凌厉的手势制止。
“莫吵他，”她低声道，目光追随着那个小小的、摇摇晃晃的背影，“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胡狼儿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看到沉默的耕牛套着沉重的轭，头颅低垂，用尽力气向前拖动犁铧，锋利的犁刃沉默地切开黝黑的土地。扶犁的汉子神情专注，偶尔将鞭梢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催促着牲口。农妇跟在后面，粗糙的手掌小心地将希望的种子撒入新翻的泥土。远处，孩童的嬉闹声依旧无忧无虑，追逐着，笑闹着。
他继续往前走。浩渺的大湖中央，一叶扁舟随波轻晃。年轻的渔民赤裸着古铜色的臂膀，奋力将渔网撒向天空，网片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船头蹲着的老渔民，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传来他含混不清的斥骂，嫌年轻人撒网的姿势不对，这样下去只能捞到“棒槌”。
他再往前走。开阔的演武场上，马大正带着一队新人练习骑术。新人们笨拙地趴在马背上，脸上写满了恐惧，不时有人从马鞍上滑落，摔得灰头土脸，引来周围汉子们一阵阵粗犷的哄笑。
不知不觉，胡狼儿走到了野狼寨那条狭窄的进出山缝通道前。高处的“守夜狗”探出头，瞥见他身后远处红娘子打来的手势，便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任由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条幽深的裂缝。
走出山谷，眼前豁然开朗。广袤无垠的翠绿草原再次铺展在天地之间，带着青草与泥土气息的寒风扑面而来，让胡狼儿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他弯腰拾起一块硬实的土坷垃，随手扔向身旁一丛茂密的草甸。
“扑棱棱——！”
一群不知名的野鸟惊叫着，拍打着翅膀四散飞逃。
胡狼儿走近那丛被惊扰的草丛，看也不看，向后一倒，将自己深深埋入柔软而冰凉的草窠里。后背紧贴着坚实而微凉的大地，仰面是辽阔湛蓝的天空，几缕浮云懒散地游荡。他随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草穗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脑海中奔腾冲撞：“到底谁错了？”
“‘斩草除根’明明悖逆人心，为何连杨伯伯都需借众人之口才能破除？野狼寨的人们明明过着还算安稳的日子，为何对夺人性命……竟能如此麻木？”
“贼老天！”胡狼儿猛地坐起，双目赤红，指着苍茫天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状若疯癫，“你他妈是在玩盗梦空间吗？！为什么把老子丢进这么个操蛋的噩梦！还得老子自己圆这个破梦？！”
这突如其来的狂怒嘶吼，把一直默默跟在远处的红娘子也惊得心头一跳。
“小狼儿……”红娘子压下心悸，用平生最轻柔、最和缓的语调呼唤，仿佛在召唤迷途的羔羊，“回去……吃饭了。”
她记得寨子里的老人说过，小孩子若是被吓丢了魂，万万不可惊扰，需得这般轻声细语，将魂儿慢慢唤回来。在她看来，胡狼儿定是被刑场上那惨烈的一幕，骇得失了魂魄。
“吃饭……”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中了胡狼儿混乱的神经。他猛地从草丛中弹跳起来，一把攥住红娘子温热的双手，急切地追问：“红姑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每天都能吃饱饭，安安稳稳的，你还想……还想杀人吗？”
双手被少年紧紧攥住，红娘子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迎着胡狼儿灼灼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能吃饱穿暖，过安生日子，哪个疯子才想天天刀口舔血！”
胡狼儿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畅快：“哈哈哈！我想明白了！红姑姑！走！回家吃饭！我饿了！”
狭窄的山缝通道里，几匹健马鱼贯而出。马后跟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车轮碾过崎岖的路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
马车内，七娘抱着怀中酣睡的刀下遗孤，肩膀微微耸动，低声啜泣着。坐在她对面的张叔，笨拙地搓着手，低声安慰：“七娘，莫哭，莫哭……寨主不是说了，顶多半年，安顿好孩子，你就能回来……马五那小子……你也不用太牵挂……”
车辕上，驾驭着马车的马五，嘴角却咧到了耳根。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沉浸在终于摆脱母亲管束的巨大喜悦中。
一想到娘亲要离开野狼寨半年，带着抚养遗孤的任务去小狼儿他爹那边，少年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和煦，路边的野花格外芬芳，就连那草丛里突然窜出的野兔，都显得格外肥美……
自由的气息，如此醉人！
胡狼儿和红娘子策马跟在马车旁。胡狼儿正低声感叹杨秃子那个大儿子命薄福浅，竟在祭刀大典的惊吓和绝望中活活猝死。此刻听到车厢里张叔对七娘的笨拙安慰，他也扬声附和，语气促狭：“七娘放心！马五哥有我和红姑姑看着呢！红姑姑可发话了，马五哥要是敢不听话，就用马鞭替我抽他！”
他故意不看马五瞬间垮下来的苦瓜脸，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倒是张叔他……一个人在那边，劳烦七娘您多费心照看着点儿……他老念叨您做的饭，比长庆城里最好饭馆的饭的都香呢！”
车厢里，七娘与张叔的目光猝然相碰，又都像被烫到般迅速闪开。张叔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窘迫地揉着粗糙的脸颊，掩饰着嘟囔：“小狼儿……净胡说八道！没大没小！回去……回去让他爹好好管教！”
七娘也是面颊绯红，低下头，盯着怀中熟睡的婴儿，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胡狼儿瞧着车辕上兀自傻乐、对未来“自由”充满憧憬的马五，暗自好笑。这可怜的少年郎啊，浑然不觉自己的“老窝”，怕是很快就要被“偷”喽。
寨主安排马大带着马五、马六等三名精干手下，护送张叔返回牛头山，顺道将寒山寨那个唯一的遗孤送过去抚养。寨主的话说得冠冕堂皇：这孩子留在野狼寨，终究是个隐患，易惹非议，不如送远些。胡狼儿心中雪亮，暗赞这位杨伯伯手段高明。这一举数得：既派人摸清了自己在牛头山的底细，又将一个潜在的复仇火种送离了野狼寨，还显得寨主仁至义尽。
至于胡狼儿之前提出的即将搬离牛头山一事，寨主只是自信地大手一挥，豪迈地保证：只要是在黄金川背后的燕山山脉之中，无论他们搬去哪里，他杨大疤瘌都有能力护得胡老猎他们周全。
如此有胸襟、有手腕、有担当的野狼寨主，的确值得胡狼儿心甘情愿，为之驱驰！
胡狼儿也曾隐晦地担忧李婶的真实身份会被七娘看出端倪。但张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笃定，低声道：“放心，我自有计较。此事你无需挂怀。”
见张叔如此笃定，胡狼儿便也按下疑虑，不再纠结。车轮辘辘，载着不同的心思，驶向燕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