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硝烟尚未散尽，黎明便拖着铅灰色的云絮，把长乐郡王府裹进了湿冷的沉郁里。
沈逸靠在铺着绒毯的榻上，左肩缠着层层渗血的纱布，即便敷了最上乘的金疮药，那缕从毒箭里钻出来的阴寒仍像淬了冰的毒刺，缠在骨缝间不肯走 —— 它和诅咒印记拧成一股劲，把伤口变成了藏着冰碴的窟窿，每一次呼吸都扯着钻心的疼，连脸色都白得像蒙了层薄霜。他攥着锦被的手青筋隐现，指节泛白，显然是在硬压着体内翻涌的躁动，眉宇间的褶皱深得能夹进碎墨。
楚曦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强行吞下那股幽冥本源时，混沌能量倒是壮实了些，可就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两股力量在经脉里撞得翻天覆地。她稍一抬手，经脉就像被无数细针扎着疼，识海里的星图转得滞涩，像生了锈的齿轮，连 “归墟之眼” 的符号都晃得厉害 —— 时而亮得刺眼，时而暗得模糊，活像个要撑不住的灯笼。
阿七捏着防务图纸，指节泛白。昨夜观星台的光焰太盛，像泼在宣纸上的浓墨，怎么擦都留着印子，府内外的痕迹清了半宿，可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早飘起来了。他望着沈逸和楚曦苍白的脸，眉宇间的沉郁化不开 —— 陛下为了护他们，强行催了龙气，可那龙气耗损的是帝王根基，朝堂上那些等着挑错的人，怕是要借着这股劲闹起来了。
紫宸殿的龙涎香燃得再浓，也压不住龙榻边散开来的颓败气。楚琰躺在明黄色的锦被里，脸色灰得像陈年的宣纸，连呼吸都带着颤，比楚曦离京时更显憔悴 —— 强行催发本源龙气对抗废井意识，把他旧伤的底子全掀了，此刻五脏六腑里又烧又冻，疼得他连睁眼都费劲。
老太医跪在榻前，指尖搭在帝腕上，那点颤抖从指腹传到小臂，最后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闷得像砸在人心口：“陛下…… 龙体耗损得太狠了，旧伤全发了，得靠静养慢慢调，万不能再动肝火，更不能碰龙气啊！”
楚琰闭着眼挥了挥手，让太医退下。殿里只剩心腹老太监，那太监躬着身，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外面…… 怎么样了？” 帝王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每一个字都透着虚。
“回陛下，观星台的异象和龙气冲霄，早惊动了全城。” 老太监的声音压得更低，“街头的话越传越邪，有人说郡主是幽冥引来的灾星，说陛下动龙气是为了压她身上的邪祟…… 宁国公没在早朝发难，可府里的马车一早就没停过，车轮子碾在青石板上，都像在盘算着什么。”
楚琰突然一阵剧咳，他想捂住嘴，却有暗红的血珠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锦被上，像绽开的细小红梅，刺眼得很。他眼里闪过一丝冰寒的怒，可更多的是沉到骨子里的无力 —— 他知道宁国公这群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自己这一倒，谁还能护着楚曦？谁还能压得住那口越来越疯的废井？
“传朕口谕……” 他喘着气，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朕要静养，早朝停三天。政务…… 让内阁按例办。” 这是他能争来的最后一点缓冲，像快燃尽的烛火，想多撑片刻是片刻。
郡王府的静室里，楚曦指尖刚触到玉珏的温凉，经脉里的混沌能量就跟着颤了颤，可她没松手 —— 昨夜观星台乱作一团时，是这玉珏里的暖意像只轻手，按了按她狂跳的心。
她想起玉珏里的画面：先皇后站在废井远处垂泪，还有那道藏在玉珏深处的封印残痕。一个念头慢慢清晰：先皇后哪里是只知道废井？她手里肯定攥着更关键的秘密，像藏在锦盒里的钥匙，等着有人来取。
楚曦深吸一口气，把心神沉进玉珏里。这次她没只看那些零碎的画面，而是从紊乱的混沌里剥出一缕极细的气 —— 像捻着一根蚕丝，又把这丝气揉成和古老封印相近的纹路，慢慢往玉珏芯子里送。那禁制像醒着的守卫，刚碰到就往外推，她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哄着，像跟老树根谈和，连指尖都沁出了细汗。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里忽然飘来一声 “咔”，轻得像冰裂，又像锁芯转了半圈。紧接着，玉珏里的封印残痕亮起来，像被风吹燃的灯芯，连带着一段玄奥的法诀，顺着她的心神爬进来 —— 那不是完整的封印术，倒像一串 “引路的符”，能勾着人去跟某种和废井同源、却更温和的封印体系对话。
跟着，一段藏得极深的意念涌进她脑子里，裹着先皇后的温声，像从百年前飘来：“后世子孙若遭‘渊墟’之劫，拿着我的玉珏去找‘星陨之地’，用血当引，或许能借‘周天星斗大阵’的余威，镇住一小块地方…… 可这阵早破了，根基都烂了，用的时候要当心啊…… 当心啊……”
楚曦猛地睁开眼，指尖的玉珏烫得像揣了团火 ——“渊墟”？原来废井叫这个名字！“星陨之地” 在哪？“周天星斗大阵” 又是啥？这发现像破开了雾，可 “寻地”“血引”“阵破” 这些字，又像在雾后面摆了道坎，藏着说不准的险。
楚曦把玉珏的发现说给沈逸和阿七时，沈逸正扶着榻沿咳，肩伤扯得他倒抽口气，却还是皱着眉想：“我以前在兵部的老卷宗里见过‘星陨之地’的字，好像指的是北边边境外头的绝地，可那卷宗破得只剩几页，连具体在哪都没写全，只说那地方常年刮黑风，连飞鸟都不敢过。”
阿七攥着刚送来的暗卫密报，指节都泛了青：“郡主，‘以血为引’这四个字要当心 —— 能引动周天星斗大阵的，怕是得皇室直系血脉。陛下如今这样，哪里禁得住抽血？”
楚曦没说话，指尖摩挲着玉珏上的纹路 —— 她这具身体里，不也流着楚氏的血吗？
正说着，阿七的脸色又沉了沉，把密报递过来：“暗卫说，今日宁国公府的后门没关过，好几拨人裹着黑斗篷进去，脚步轻得像猫，连影子都藏得严实；宫里那边，皇后娘娘说要给陛下祈福，把靠近冷宫的几个偏门都守死了，侍卫手里的刀亮得晃眼，不知道是防谁，还是在等谁。”
楚曦抬眼望向窗棂外，天是灰的，可北边的天际像藏着某种指引。她摸了摸胸口 —— 混沌还在乱撞，沈逸肩上的寒气隔着几步都能觉出来，朝堂的刀子在背后悬着，渊墟的黑影在底下窥着，而玉珏指的路，是唯一能抓住的光。
“阿七，”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咬碎牙的决绝，“把所有暗线都撒出去，查‘星陨之地’，不管是北边的老传说，还是军方的旧卷宗，一点都不能漏。”
她又转向沈逸，目光软了些，却依旧坚定：“沈逸哥哥，你好好疗伤，把体内的印记稳住 —— 我们说不定要走一趟北边的绝地。”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凉意，可楚曦的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灯：“我们必须找到它。在陛下撑不住之前，在朝堂乱起来之前，在渊墟再闹之前 —— 没别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