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科技”项目组的内部讨论会，气氛微妙得让人窒息。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项目组的核心成员，资历最浅的也至少是高级经理。苏晚晚这个小小的项目助理，被安排在长桌最末尾的位置，像是一个误入巨人国的不速之客。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目光，好奇、不屑、嫉妒、冷漠……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座位上。周强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全程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她，但在讨论到技术风险评估环节时，他却突然点了她的名。
“苏助理，”周强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和，底下却藏着尖锐的冰棱，“这份关于算法底层逻辑和数据清洗风险的补充分析，是你做的？看来你下了不少功夫嘛。”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晚晚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探究，仿佛在掂量她这份“功夫”背后，究竟倚仗着什么。
苏晚晚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知道周强这是在将她架在火上烤。承认，就等于坐实了她靠“非常规”手段获取了超越自身能力的见解；不承认，那就是工作态度有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周强那看似温和实则刁难的眼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是的，周经理。我查阅了大量行业报告和‘星耀’过往的技术白皮书，做了一些交叉比对和分析。”
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任何“指点”。
周强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有再追问，转而开始质疑她提出的几个风险点，言辞犀利，处处针对。其他与会者大多保持沉默，乐得看戏，偶尔有人附和周强几句，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排挤氛围。
苏晚晚紧紧攥着手中的笔，指节泛白。她据理力争，引用的数据和逻辑都来自她修改后的报告，条理清晰。可在一个不欢迎你的环境里，正确与否似乎并不重要。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人在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孤立无援。昨天邮件抄送带来的那一点点虚张的声势，在此刻现实的倾轧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会议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周强率先离开，其他人也陆续起身，没有人多看苏晚晚一眼，仿佛她是一团空气。
苏晚晚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感觉身心俱疲。她回到工位，看着电脑屏幕上“星耀科技”的项目图标，一阵强烈的无力感袭来。她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稻草，却发现这根稻草连接着的是更深的漩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苏晚晚的心随着震动猛地一缩。又来了。
她几乎是麻木地点开短信。
**【今晚七点，车库。第三笔债。】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苏晚晚看着那条短信，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看，这就是她的现实。白天在公司被流言蜚语和明枪暗箭包围，晚上还要去面对那个捉摸不透的“债主”，偿还那笔永远也还不清的荒唐债务。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猜测，今晚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是去某个昂贵的餐厅接受新一轮的“工作指导”？还是被命令着叫他的名字，看他眼中闪过的嘲弄？
下班时间一到，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走向那个已经熟悉的地下车库，走向那辆如同黑色囚笼的慕尚。
陆寒辰依旧在车里，似乎在处理邮件，平板电脑的冷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苏晚晚沉默地坐进去，系好安全带，然后将头转向车窗，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空洞的冰凉。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餐厅，而是直接开回了她公寓的楼下。
苏晚晚有些意外，但还是低声道：“陆总，那我先上去了。”
她伸手去拉车门。
“等等。”
陆寒辰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他放下平板，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平静，看到她内心深处的疲惫和狼狈。
“今天开会，被刁难了？”他忽然问，语气平淡，不像关心，更像是一种确认。
苏晚晚身体一僵，猛地转过头看他。他怎么知道？会议才结束没多久！是周强跟他汇报了？还是……他在项目部有眼睛？
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她。
“……没有。”她下意识地否认，垂下眼睫，不想在他面前暴露更多的脆弱。
陆寒辰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没有追问，却换了一个更让她措手不及的要求。
“第三笔债，”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笑一下。”
苏晚晚彻底愣住了，愕然抬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
笑……一下？
他在开什么玩笑？在经历了这样糟心的一天后，在她身心俱疲、只想找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他让她笑？
一股荒谬绝伦的怒火混杂着强烈的委屈，猛地冲上她的心头。他把她当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操控、连情绪都要被他掌控的玩偶吗？
“我笑不出来。”她生硬地回答，扭过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笑不出来？”陆寒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车厢内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些，“昨晚被混混堵住的时候，不是还挺能逞强？”
他提起昨晚，更像是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苏晚晚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羞辱她，看她崩溃，他就满意了吗？
“或者，你更希望我用别的方式帮你？”他微微倾身，靠了过来，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一种危险的侵略性，“比如，让周强明天就滚出陆氏？”
苏晚晚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那片冰冷的、毫无玩笑意味的认真。
他不是在说笑。他真的做得到，而且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用周强的职业生涯，来换取她一个笑容？
这太疯狂了！也太……令人恐惧。
她丝毫不觉得这是一种维护，只觉得这是一种更极端的掌控。他轻而易举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而她，就是他操纵这一切的借口和按钮。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她。她不能让他那么做，那会让她背负上更沉重的心理枷锁。
在她惊惧交加的目光中，陆寒辰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唇角。
苏晚晚浑身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极其轻微地，向上挑起她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就是这样。”他看着被他强行制造出来的“笑容”，黑眸深邃，里面翻涌着苏晚晚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透过这个虚假的笑容，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的指尖在她唇角停留了两秒，那短暂的接触，却像是烙铁一样烫人。
然后，他收回手，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债清了，下车。”
苏晚晚像是终于被赦免的囚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单元楼。
直到冲进电梯，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她才敢大口喘息。心脏狂跳不止，被触碰过的唇角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令人心悸的压力。
她抬手，用力擦着自己的嘴角，想要抹去那强加给她的、屈辱的“笑容”。
可那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没有像对待周强那样用权力碾压她，却用了更残忍的方式——逼她在最不想笑的时候，露出笑容。他用这种方式，再一次清晰地划下了他们之间的界限，提醒她，她连控制自己情绪的自由都没有。
这场“还债”，正在一点点地，蚕食她的尊严，瓦解她的心防。
苏晚晚看着电梯镜子里自己苍白而狼狈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陷入的这个泥潭，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