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茹的挑拨像一阵阴风，吹过之后，表面上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傅瑾舟和苏晚的生活节奏依旧。他忙于集团年终的各项收官和来年战略，她继续深耕记忆馆和社区项目。两人依旧同住一个屋檐下，同桌吃饭，同床共枕。傅瑾舟甚至比之前更注重“沟通”，偶尔会主动提及一些工作上的安排，包括可能会见到的合作对象，像是在履行某种无声的承诺。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种在共同挖掘过去中建立起来的、心照不宣的亲密感，仿佛被一层薄薄的雾气隔开了。苏晚不再像之前那样，会自然而然地将社区里听到的、关于红星机械厂的细微发现分享给他。而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退缩，几次在她欲言又止时，目光会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信任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柳婉茹的举动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它没有碎裂，但你知道它在那里，于是拿起放下时，都会不自觉地更加小心，失去了最初那份全然的松弛。
这天下午，苏晚在记忆馆整理“记忆守护人”提交上来的实物捐赠清单。一位阿姨送来了一本旧相册，说是整理老房子时发现的，里面有不少红星机械厂早期的照片。
苏晚戴上白色棉质手套，小心地翻开。相册保存得不算好，有些照片已经粘连在一起，她需要极小心地用专业工具将其分离。
当她轻轻揭开一张合影背面的衬纸时，一张夹在里面的、更小的黑白照片飘落下来，背面朝上掉在桌面上。
苏晚弯腰捡起，下意识地将照片翻了过来。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格子连衣裙，站在一棵栀子花树下，笑容温婉。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姿态亲昵。两人看起来十分登对。
苏晚的目光凝固在女人的脸上。
是傅芸。傅瑾舟的母亲。比她之前在任何资料里看到的照片都要更年轻，更鲜活，眼里有着未被生活磨灭的光彩。
而那个男人……
苏晚的呼吸屏住了。
不是傅振华。
她见过傅振华的照片，在傅家老宅那张几乎被遗忘的全家福上，是一个气质更冷硬、眉眼与傅瑾舟有几分相似，但轮廓更粗犷的男人。
照片上的这个男人，气质更斯文，戴着眼镜，笑容温和。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与文远于红星厂留念，1979年春」。
文远？
苏晚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傅芸的同事？朋友？还是……
她不敢深想。这张无意中发现的照片，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让她刚刚因为傅瑾舟解释而稍微平复的心情，再次剧烈地动荡起来。
柳婉茹的话，像鬼魅一样再次回响在耳边。那些刻意抓拍的照片，与眼前这张年代久远却透着亲密的合影，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她立刻将照片重新夹回那张合影后面，合上了相册。动作有些仓促，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傅瑾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怎么说？说什么？说我发现了一张你母亲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亲密合影？这无异于去揭开一个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或者刻意遗忘的伤疤。这比他母亲早逝本身，可能更难以接受。
而且，在柳婉茹刚刚挑拨过的这个敏感时期，她去提及他母亲的过往私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误会。
她将相册锁进了档案柜，决定暂时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就会在沉默的土壤里悄然生长。
她开始不自觉地在与傅瑾舟的相处中，寻找更多“正常”或“不正常”的蛛丝马迹。他偶尔的走神，在她看来似乎多了些别的意味；他接听某些电话时略微压低的声音，也让她心头泛起一丝疑虑。
她知道这样不对，像陷入了一种可悲的自我折磨，但她控制不住。
傅瑾舟显然感受到了她这种细微的变化。
一天晚上，他难得没有在书房加班，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一份报告。苏晚坐在另一侧，手里拿着一本书，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记忆馆最近遇到什么难题了？”傅瑾舟忽然放下报告，看向她，语气平和。
苏晚愣了一下，抬眼看他：“没有，都挺顺利的。”
“那你最近，”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似乎有心事。”
他的观察力一向敏锐。
苏晚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翻了一页书，尽管她根本不知道翻到了哪里。“没有，可能就是有点累。”
傅瑾舟看着她明显回避的姿态，眸色深了些，没有继续追问。他重新拿起报告，但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去厨房倒水。回来时，他没有坐回原位，而是走到苏晚身边的沙发扶手旁坐下，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度。
苏晚不得不抬起头看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耐心，也有一丝被她无形中推开的无奈。“我们之间，”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
他的坦诚，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此刻内心的纠结和不够光明。
苏晚张了张嘴，几乎要将相册和照片的事情脱口而出。她想问他知不知道“文远”是谁，想问他是否了解他母亲更多的过去。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张照片背后的可能性太多了。万一触及的是他最不堪回首的隐秘呢？万一她的询问，带来的不是澄清，而是更深的伤害和隔阂呢？
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贸然去掀开别人（尤其是他）的旧伤疤，是一种残忍。
而且，心底深处，那由柳婉茹种下的、对信任本身的怀疑，仍在隐隐作痛。她需要时间，去消化，去分辨。
“真的没事。”她最终摇了摇头，挤出一个不算太自然的微笑，“可能就是项目压力有点大，过段时间就好了。”
傅瑾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看到她心底的挣扎和隐瞒。但他没有再逼问。
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温热。“别太累。”
说完，他站起身，重新拿起报告，走向了书房。
苏晚看着被他握过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里却一片冰凉。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那道刚刚被努力弥合的裂痕，在无声无息中，正在缓慢地扩大。不是因为激烈的争吵，也不是因为确凿的背叛，而是因为猜疑、顾虑和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独自坐在空荡的客厅里，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关于傅瑾舟的过去，关于他母亲的秘密，关于柳婉茹持续的恶意，以及她自己那颗开始动摇的心，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网。
而她，暂时还找不到挣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