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傅是被两个兵部主事架出巨野县衙的。
他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官服紧紧贴在身上，脚步虚浮，眼神涣散。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看似普通，内里却藏着一头吞天巨兽的县衙，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寒意。
来时，他手捧圣旨，身后是三千羽林卫，仪仗威严，自诩天朝使臣。
去时，他怀揣着那份足以让整个大宋朝堂都为之颠覆的“十条底线”，狼狈得像一个刚刚签下亡国条约的败军之将。
“走！快走！”
孙傅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主事，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声音嘶哑地催促着，“快马加鞭！即刻回京！一刻都不能耽搁！”
马蹄声响起，使团的队伍再无来时的从容，仓皇地向着南方奔去。
……
县衙后堂。
那份明黄的圣旨，还被随意地丢在沙盘的一角，与那些代表着山川城池的模型混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滑稽。
王伦负手立于沙盘前，目光早已从离去的孙傅身上收回，重新落在了那片广袤的土地之上。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孙傅的离去，非但没有松弛，反而凝结成一种更加锐利和紧迫的气息。
吴用、公孙胜、林冲、杨志、关胜……所有梁山的核心头领，都静静地站在原地，他们的视线，全都汇聚在王伦的身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命令。
所有人都清楚，刚才那场所谓的“谈判”，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通牒。
真正的戏肉，现在才刚刚开始。
“孙傅回京，汴梁城里，少说也要吵上十天半个月。”
王伦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从巨野，一路向北，越过黄河，直指河北与燕云的交界地带。
“蔡京、高俅那帮人，绝不会轻易答应我们的条件。他们会争吵，会拖延，会想尽一切办法扯皮，甚至会暗中调集兵马，妄图再来一次。”
王-伦的语气平淡，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份洞若观火的清醒。
“但是，”他话锋一转，手指重重地敲在了沙盘的北端，“我们等得起，北方的金人，等不起！开春之后，冰雪消融，就是他们南下的最佳时机。”
“所以，我们不能等。不等他赵佶的圣旨，不等他朝堂上那帮蠢货吵出个结果。”
王伦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领。
“传我将令！”
“唰！”
所有将官，齐齐挺直了身躯，神情肃穆。
“命，三军总都督林冲！”
“末将在！”
林冲猛地踏前一步，抱拳应诺，那双豹子般的眼睛里，早已燃烧起熊熊的战意。
“命你，即刻统领重甲骑兵营、撼山营、擎天营，合兵三万，即日开拔，北上河北！”王伦的声音铿锵有力，“以撼山营总兵杨志、擎天营总兵关胜为副将，骑兵营总兵栾廷玉为先锋！”
“此部，番号‘抗金先锋军’！驻扎河北真定府，一面整训，一面将防线推至燕云边境！给我在金人南下之前，把我们的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林冲，领命！”
林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抗金！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曾几何时，他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最大的梦想，便是驱逐鞑虏，收复燕云，建功立业。可这个梦想，却被高俅，被那个腐朽的朝廷，无情地碾碎。
而现在，王伦，给了他一个更大的舞台！
这不再是为那个昏庸的皇帝效命，而是为这片土地，为身后的万千百姓而战！更是为他自己，为梁山，打下一片真正的基业！
杨志和关胜也同时出列，抱拳领命，脸上同样是难以抑制的亢奋。
王伦的目光转向另一侧。
“命，伏魔军总兵邓元觉！”
“末将在！”那如同铁塔般的番僧轰然应诺。
“命你，与飞虎营鲁智深、武松，镇水营阮氏兄弟，合兵两万，镇守山东！此部，番号‘山东镇守军’！邓元觉为总兵，鲁智深为副总兵！务必确保我梁山腹地，稳如泰山！”
“洒家领命！”鲁智深摸着自己的光头，咧开大嘴，瓮声瓮气地吼道。虽然不能去北边杀金狗，但看守老家的重任，他同样看得极重。
“命，火器营凌振、魏定国！”
两人立刻出列。
“凌振所部，随林冲都督北上，为先锋军提供火力支援！魏定国所部，与孟康、汤隆的水工匠营一道，留守巨野，给我日夜不停地研发新式火炮、火枪！钱粮，人力，需要什么，直接找吴用军师！”
王伦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们：“未来的仗，打的就是铁和火！我要让我们的每一个士兵，都能用上最好的家伙！我要让金人的铁骑，在百步之外，就变成一堆废铁！”
“遵命！”凌振和魏定国，眼中都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最后，王伦的视线落在了乔道清身上。
“乔司长。”
“贫道在。”乔道清稽首。
“民政司，即刻开始筹备。将山东境内部分新生营，分批次，有计划地向河北迁移。我给你一个任务，在先锋军抵达河北之后的一个月内，我要在真定府周边，看到我们梁山自己的村庄，自己的农田，自己的后勤补给线！”
王伦的手，在沙盘上，从山东画到河北。
“大宋的官府，在河北留下了大片的真空地带。我们，就要用我们梁山的秩序，去把它填满！用我们的百姓，去把它填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我们的百姓，就是我们最稳固的粮草！”
乔道清那双澄澈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亮光。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王伦的“道”。
那不是简单的救济，不是简单的均田，而是在这腐朽的旧世界废墟之上，用军队的利剑作为犁铧，用百姓的生息作为种子，开辟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贫道，定不负大头领所托！”他郑重地躬身一礼。
部署完毕，众将纷纷散去，各自准备。
后堂之中，只剩下了王伦和林冲二人。
王伦走到林冲身边，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
“兄长，此番北上，责任重大。”
林冲转过头，看着王伦，那张英武的面庞上，是绝对的信赖与决心。
“大头领放心，林冲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让一个金狗，踏过燕云关！”
“我不是担心这个。”王伦摇了摇头，他走到沙盘前，指着河北与汴梁之间的位置，缓缓说道。
“我们这支‘抗金先锋军’，既是打给金人看的，也是打给汴梁城里那位官家看的。”
王伦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要让他，让满朝文武都看清楚。我梁山的大军，既然能北上抗金，随时……也能调转马头，南下清君侧！”
“我要让他知道，他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是抗金的忠臣义士。他不答应……”
王伦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森然的意味，让林冲的心脏都为之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王伦的全部意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事部署，这是一盘将金人与大宋朝廷，同时算计在内的惊天大棋！
以战逼和！以抗金之名，行割据之实！
林冲看着眼前的王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这位大头领的胸襟与谋略，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他不再是一个占山为王的草寇头领，他是一个真正的……开创者。
林冲深吸一口气，再次抱拳，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再无半分激动，只剩下磐石般的沉稳。
“大头领，林冲，明白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遥远的北方。
那里，有他未竟的梦想，有他渴望的战场，更有一片，即将由他亲手为梁山打下的广阔天地！
与此同时。
通往汴梁的官道上，十几骑快马正在疯狂地奔驰。
孙傅趴在马背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了。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可他不敢慢，一刻也不敢。
他怀里的那份文书，像一团燃烧的炭火，灼烧着他的胸膛。
那不是什么诏安的条件。
那是梁山递给大宋的战书！
不，比战书更可怕！
那是一份……划分天下的契约！
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王伦最后的那句话。
“我大宋……要不起？”
孙傅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留给朝廷，留给那位官家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必须赶在王伦的耐心耗尽之前，把这个足以决定帝国命运的消息，带回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