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冰封的博弈
墓园那场不期而遇的“叙旧”，像一根浸透了慢性毒药的刺，深深扎入了达蒙·塞尔瓦托本就混乱不堪的心绪之中。
凯瑟琳·皮尔斯那张混合着娇媚与恶毒的脸庞，她刻意挑动旧情的低语，以及最后那句充满诅咒意味的预言，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搅动着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带着血色与背叛的记忆。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瑟琳娜·月光那近乎冷酷的平静——她的出现，她的无视，她那句“噪音会惊扰猎物”的评价，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因凯瑟琳挑衅而燃起的怒火，却也留下了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寒意。
她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他与旧爱的纠缠，还是……这种“不在乎”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别的、漠视一切的绝对理性？达蒙无法分辨，这种不确定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试图用更夸张的玩世不恭和更频繁的外出“侦查”来麻痹自己，但锁骨下那枚月牙印记传来的、稳定而冰冷的共鸣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与那个绝对存在之间，那道无法逾越、也无法挣脱的联结。
他知道凯瑟琳的出现绝非偶然，她是一条嗅到血腥味的毒蛇，绝不会轻易放弃搅乱局势的机会。
他提高了警惕，但内心深处，某种阴暗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却在悄然滋生——他想看看，如果凯瑟琳的挑衅再过分一些，瑟琳娜……会有什么反应？哪怕是最微小的波动，也好过这死水般的平静。
这个机会，很快便以一种极具戏剧性的方式到来了。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难得有些明媚，却穿透不了塞尔瓦托老宅内部凝重的空气。
达蒙正百无聊赖地待在一楼的小客厅里，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过期杂志，心思却早已飘远。
突然，老宅前门传来了清晰而熟悉的敲门声——不是贝拉那种无声的警戒，也不是以利亚那种沉稳的节奏，而是一种带着刻意张扬的、如同舞步般轻快的敲击。
达蒙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节奏……他太熟悉了。
没等他起身，贝拉如同银色幻影般已出现在门厅，面具下的冰蓝瞳孔锐利如刀，显然也识别出了门外那不速之客的气息。她看向达蒙，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告。
就在这时，瑟琳娜的声音从二楼楼梯口淡淡传来：“让她进来。”
贝拉身体微微一僵，但立刻执行了命令，无声地打开了沉重的木门。
门外，凯瑟琳·皮尔斯如同一个闯入暗夜城堡的明媚妖精，逆着光站在那里。
她今天穿了一件极其鲜艳的猩红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笑容灿烂得几乎晃眼。她手中甚至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系着丝带的小纸袋，看起来像是某种礼物。
“下午好呀！”凯瑟琳的声音甜得发腻，她无视了贝拉冰冷的敌意，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了客厅里僵立的达蒙身上，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带着算计的“惊喜”，
“达蒙！真巧，你也在家？我正好路过，想到一些……往事，就忍不住过来看看。”她说着，自顾自地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古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老宅的死寂格格不入。
达蒙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蓝眼睛里交织着愤怒、警惕和一丝难以抑制的窘迫。他死死盯着凯瑟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凯瑟琳，这里不欢迎你。”
“哦？是吗？”凯瑟琳夸张地眨了眨眼，做出伤心的表情，脚步却不停，径直走向达蒙，“可是，我记得这里曾经也是我的‘家’呀？至少……某个房间是？”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通往二楼的楼梯，语气暧昧不清。
就在这时，瑟琳娜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长袍，步伐从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下楼取一件东西。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凯瑟琳，没有停留，仿佛她只是一件移动的家具。
凯瑟琳看到瑟琳娜，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却也更加虚假。她停下脚步，微微扬起下巴，用一种看似礼貌实则充满挑衅的语气说道：
“啊，您就是月光女士吧？久仰大名。我是凯瑟琳·皮尔斯，达蒙的……一位‘老朋友’。”她特意加重了“老朋友”三个字，目光在达蒙和瑟琳娜之间来回流转，充满了暗示。
瑟琳娜没有回应她的问候，甚至没有看她第二眼，只是走向靠窗的一张扶手椅，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拿起之前放在那里的一本厚厚的古籍，仿佛准备继续阅读。
这种彻底的无视，让凯瑟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她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恶意。
她突然转向达蒙，快步走近，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
“达蒙，你看，”她举起手中的小纸袋，声音变得柔软而怀旧，“我找到了我们以前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巧克力。记得吗？在1864年的那个夏天，你总是偷偷买来给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亲昵的姿态，轻轻抚上了达蒙的手臂，指尖甚至暧昧地划过他的手腕。
达蒙的身体瞬间僵硬！凯瑟琳的触碰，带着记忆中的温度和熟悉的挑逗，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神经。
尽管他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绝对是凯瑟琳精心设计的表演，目的是为了激怒或离间瑟琳娜，但在那一瞬间，生理的本能和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混乱的旧日情感，仍然让他产生了片刻的恍惚和……一丝可耻的心跳加速。他没有立刻推开她。
这一瞬间的迟疑，没有逃过凯瑟琳的眼睛，她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更加得寸进尺地，将身体微微靠向达蒙，几乎要依偎在他怀里，用那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撒娇般的语气低语：
“别这么冷淡嘛，达蒙……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她懂什么？她能给……”
“凯瑟琳！”达蒙猛地回过神，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恐慌涌上心头，他厉声打断她，想要用力将她推开。
然而，已经晚了。
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坐在窗边的瑟琳娜的反应。
瑟琳娜并没有看向他们。她依旧低着头，阅读着手中的书籍，翻页的动作平稳而流畅，没有丝毫的停滞或加快。
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平静，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眼前这场近乎闹剧的亲密戏码，只是空气中最微不足道的尘埃，根本不值得她投入哪怕一秒钟的注意力。
没有愤怒，没有嫉妒，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暴怒的斥责、任何冰冷的眼神，都更让达蒙感到一种灭顶般的恐慌！就像他拼尽全力向深渊投下一块巨石，却连一丝回声都听不到！
这种彻底的、将他视为无关紧要背景板的无视，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空无一人的剧场里卖力表演的小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情绪，在对方眼中都只是毫无意义的噪音！
凯瑟琳也察觉到了瑟琳娜那可怕的无动于衷，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一种计划落空的挫败感和被轻视的愤怒让她的眼神变得阴鸷。
她猛地松开达蒙，后退一步，冷笑一声：“看来，是我打扰了二位的……‘清净’了。”她的语气充满了讽刺。
就在这时，瑟琳娜终于有了动作。她缓缓合上手中的书，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凯瑟琳，但并非针对她的挑衅，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皮尔斯小姐，你的能量场波动异常剧烈，带有明显的表演性焦虑和目的性伪装。这种低效的情绪投射，会干扰周围能量的稳定。”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达蒙那僵硬的表情，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另外，塞尔瓦托先生的心血管收缩频率和神经递质分泌水平，在刚才三十七秒内出现了不符合其基础代谢率的异常峰值。建议进行自我调节，避免不必要的能量内耗。”
说完，她站起身，拿着书，如同完成了一次简单的环境监测报告，径直向楼梯走去，没有任何留恋。
凯瑟琳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瑟琳娜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那不是人类（或类人生物）该有的反应！那是一种……近乎机械的、基于数据分析的冷漠！
达蒙则如同被一道冰雷劈中，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血管收缩频率？神经递质分泌水平？能量内耗？
她……她是在用监测仪器的术语来描述他刚才因凯瑟琳触碰而产生的那一瞬间的心神动摇？！在她眼中，他那复杂的、痛苦挣扎的内心戏，就只是……生理数据的异常波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之前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他不仅没有引起她的嫉妒，甚至连让她产生“情绪”的资格都没有！他在她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有待观察和调试的实验样本！
瑟琳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贝拉紧随其后，离开前，向达蒙和凯瑟琳投来一瞥冰冷的、带着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两个污染了实验室的细菌。
客厅里只剩下达蒙和凯瑟琳，以及一片死寂。
凯瑟琳看着达蒙那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模样，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看到了吗？达蒙！她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你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达蒙缓缓抬起头，蓝眼睛里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空洞。他看了凯瑟琳一眼，那眼神让凯瑟琳都感到一阵寒意。
“滚。”他的声音嘶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凯瑟琳咬了咬牙，知道再待下去也无意义，她狠狠瞪了达蒙一眼，转身快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不甘和愤怒。
达蒙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抬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回想瑟琳娜那句冰冷的“数据分析”，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嫉妒的毒药，没有毒到瑟琳娜，却在他自己心中，发酵成了更致命的东西——一种对自身存在价值的、彻底的怀疑和恐慌。
在这场危险的博弈中，他以为自己至少是棋手之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可能连棋盘上的棋子都算不上，顶多只是……被观察玻璃皿中的一只，可随时被替换的微生物。
冰封的博弈，胜负已分。而输家，似乎只有他一个。
第四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