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镜渊凝视
凯瑟琳·皮尔斯那充满诱惑与毒素的低语，如同缠绕在心脏上的冰蚕丝，在达蒙·塞尔瓦托几乎彻底放弃抵抗的意识中，一度收紧到了极致。
那幅由自私的“自由”、黑暗的“欢愉”以及对瑟琳娜“反制”的权力幻想所编织的堕落图景，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吞噬。
锁骨下月牙印记那一声微不可察的、仿佛源自本能的应激哀鸣，以及随之炸开的、关于“月之脐”实为“人性锚点”的模糊烙印，虽然像一盆冰水暂时浇醒了他，却未能完全驱散那弥漫在灵魂深处的毒瘴。
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但逃离现状的渴望、对旧日“轻松”的怀念、以及被逼至绝境的愤懑，依旧如同沼泽中的沼气，汩汩冒着泡，随时可能再次将他淹没。
地宫的寂静压迫着耳膜，药液的冰冷刺痛着神经。达蒙瘫在石棺中，双目失神地望着穹顶那片散发着幽绿微光的苔藓，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只剩本能挣扎的残骸。
凯瑟琳的声音虽已暂时沉寂，但其留下的心理暗示，如同植入脑中的蠕虫，仍在不停啃噬着他脆弱的防线。
“需要……清醒……”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挣扎。他需要一点真实的、冰冷的东西，来刺破这令人窒息的迷幻泡沫。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在昏暗的地宫中游移，最终，落在了石棺旁不远处，一面倚靠在残破石壁上、蒙着厚厚灰尘的等身银镜上。
那或许是老宅昔日辉煌的残留物，如今只是一件被遗忘的破烂。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挣扎着，用尽残存的力气，将完好的右臂伸出药液，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熄灭的月光之力，艰难地朝着那面镜子的方向虚划了一下。
“嗤……”
一丝微不可闻的轻响。镜面上的灰尘被无形的力量拂去少许，露出一片模糊的、扭曲的镜面。由于年代久远和银质氧化，镜面映出的影像并不清晰，反而像是一潭被搅动的、浑浊的污水。
达蒙喘息着，调整着角度，让自己的脸庞，缓缓地映入了那片扭曲的镜渊之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如尸的面孔。
因剧痛和虚弱而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边缘还残留着银色的药液和干涸的血痂。
散乱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更添几分狼狈。这是一张被痛苦和绝望侵蚀得几乎失去人形的脸。
然而，真正让达蒙心脏骤停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他熟悉的、曾经充满玩世不恭与叛逆火焰的蓝眼睛，此刻在浑浊的镜面中，映出的不再是具体的影像，而是两团疯狂旋转的、充满血丝的混沌漩涡！
漩涡中，清晰地倒映着他内心正在激烈厮杀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
一边，是浓稠如墨的黑暗，其中翻滚着凯瑟琳娇媚而恶毒的笑脸、放纵狂欢的破碎记忆、对瑟琳娜冰冷态度的怨恨之火、以及一种不惜拉所有人陪葬的、破罐破摔的疯狂！这黑暗散发着甜腻的腐朽气息，充满了即时满足的诱惑，承诺着摆脱一切责任的“轻松”。
而另一边，则是一缕微弱却极其坚韧的银色光辉。这光辉中，隐约浮现着瑟琳娜那双深不见底、却曾在他濒死时注入生机的黑眸；是训练场上那精准到毫秒、虽冰冷却给予他方向的指令；
是面对克劳斯时，那种超越恐惧的、近乎本能的并肩；更是那句“证明你的价值，否则滚开”背后，所隐含的、一种扭曲却真实的“认可”。这银辉冰冷刺骨，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与真实。
这两股能量在镜中他的瞳孔里，如同两条恶龙，疯狂地撕咬、纠缠、争夺着主导权。
他的脸在镜面的扭曲下，也随之剧烈地变形，一时狰狞如欲噬人的恶鬼，一时又脆弱得像迷途的孩童。嘴角时而扯出残忍的弧度，时而因极致的痛苦而无声扭曲。
“这就是……我？”达蒙的意识在颤抖。镜中的影像，远比任何语言都更残酷地，将他灵魂深处的分裂与丑陋，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凯瑟琳的画饼，在这面真实之镜前，显露出了其虚伪的本质。那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放纵兽性、逃避责任的借口！那“控制瑟琳娜”的幻想，不过是无能者不甘屈居人下的、可悲的意淫！
镜中那团黑暗所承诺的一切，最终导向的，只能是彻底的堕落、孤立与……自我毁灭！
他看到了，如果选择那条路，镜中的脸将会彻底被黑暗吞噬，变成一具真正失去灵魂、只余原始欲望的空壳！那根本不是“做回自己”，而是彻底的迷失！
而那片银辉……它冰冷，它残酷，它将他视为“变量”，它随时可能“废弃”他……但是，在这面镜子前，达蒙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片银辉所代表的道路，虽然布满荆棘、充满不确定性，却隐隐指向某种……超越单纯生存的、难以言喻的……“存在感”。
是在瑟琳娜那非人的尺度下，被苛刻地、却也是唯一地“看见”和“需要”的感觉。是一种与强大无比的存在产生深刻联结的战栗，哪怕这联结是基于冰冷的契约和极致的危险！
这种“存在感”，远比凯瑟琳许诺的虚无缥缈的“快乐”，更加真实，更加……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仅仅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达蒙对着镜中扭曲的自己，发出了沙哑的气音，“我到底……想要什么？”
是回到过去那个浑浑噩噩、用放纵掩盖空虚的吸血鬼？还是继续留在这条通往未知、可能随时粉身碎骨、却能与月光同行的险路上？
镜中的混沌漩涡，随着他这个发自灵魂的拷问，骤然停顿了一瞬。
然后，那缕银色的光辉，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异常坚定地穿透了浓稠的黑暗，清晰地照亮了镜中他瞳孔的最深处！
在这一刻，达蒙看清了。
他看清了凯瑟琳计划中包裹的糖衣炮弹下的致命毒药——那不仅是背叛，更是对自我灵魂的彻底出卖。
他也看清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一直被恐惧和混乱所掩盖的真正渴望——不是安全的堕落，不是轻松的自由，而是……一种极致的、哪怕带着痛苦与恐惧的……“真实”与“联结”。
他渴望的不是被当作无害的宠物或可抛弃的工具，而是……作为一个有价值的、哪怕这价值需要不断用生命去证明的……“对手”？“盟友”？甚至是……某种扭曲意义上的……“同类”？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响在他混沌的脑海！
他一直以为自己渴望的是瑟琳娜的认可、是逃离恐惧、是保护埃琳娜和斯特凡……但这些，或许都只是表象。
最深层的驱动力，是他这个游荡了百年、内心早已一片荒芜的孤独灵魂，前所未有地、强烈地渴望与一个真正“强大”的存在，产生深刻的、无法割裂的羁绊！哪怕这羁绊充满危险，哪怕代价惨重！
瑟琳娜，正是这样一个存在。她的强大、她的神秘、她的非人理性，本身就如同一个致命的漩涡，吸引着他这只在黑暗中迷失太久的飞蛾。
选择凯瑟琳，意味着回归熟悉的黑暗，但那是死亡的平静。
选择瑟琳娜，意味着面对未知的恐怖，但那可能是……涅盘的燃烧。
镜中的影像，渐渐稳定下来。那双蓝眼睛里的混沌漩涡缓缓平息，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黑暗并未消失，但已被那缕银辉压制、隔离。镜中的脸，虽然依旧苍白憔悴，却莫名地多了一丝……决绝的平静。
达蒙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颤抖的右手，伸向那面镜子。他的指尖，最终轻轻地点在了镜中自已那倒映着银辉的瞳孔之上。
“我……选择……”他对着镜中的自已，也是对着自已的灵魂，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却无比清晰地宣告：
“……燃烧。”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面仿佛承受不住这灵魂的重量，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痕。而达蒙眼中的迷茫与挣扎，如同被这道裂痕彻底斩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却带着冰冷火焰的……清醒。
他收回手，重新瘫回药液中，闭上了眼睛。不再有痛苦的呻吟，不再有无助的颤抖。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却又充满主动抉择后的……死寂。
地宫依旧寂静。但这一次，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再是绝望的毒瘴，而是一种风暴来临前……冰冷的决心。
凯瑟琳的蛊惑，已被看穿。前方的路，依旧凶险未卜。但达蒙·塞尔瓦托，终于在镜渊的凝视下，找到了属于他自已的、扭曲却真实的……答案。
第六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