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青海的波动
腊月里的北京城，西北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武英殿的地龙烧得旺，朱慈烺却盯着舆图上甘肃镇（今张掖）西边那片画着波浪线的空白地界儿，觉得脑门子有点疼。那儿标着俩字——“海西”，旁边还用小字注着“番族杂处，情势未明”。
枢密使苏澜雪刚念完一份六百里加急的军报，是甘肃总兵赵良栋派人送来的。信上说，入冬以来，青海湖周边几个蒙古部落不太安生，为抢过冬的草场打得头破血流，还时不时有零散骑兵跑到大明边境晃悠，抢掠商队，虽被边军打回去了，可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海西……青海……”朱慈烺用指甲划拉着地图上那片空白，“这地方，朕记得洪武、永乐朝的时候，还设过‘西宁卫’、‘安定卫’管着？”
“陛下记得没错。”苏澜雪放下军报，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西宁的位置，“自前元以来，青海之地主要为蒙古各部游牧。永乐年间，我朝曾在此设‘安定、阿端、曲先、罕东’四卫，招抚诸番。然宣德以后，国力不济，逐渐失控。如今，青海湖周边主要是蒙古和硕特部（固始汗势力）活动，其与西藏黄教（格鲁派）关系密切。此外，还有众多藏族（吐蕃）部落散居其间，情形复杂。”
她顿了顿，补充道：“赵总兵报称，近来闹事的，主要是被和硕特部排挤的小部落，如喀尔喀部残众。他们与西宁卫附近的藏族部落也有摩擦。若处理不当，恐生大变，波及我甘、凉腹地。”
朱慈烺皱起眉头。辽东、漠北的战事刚告一段落，国库都快掏空了，他是真想喘口气。可这西北边陵，就像个火药桶，随时可能炸响。他想起前几天看《太祖实录》，里面提到洪武年间大将沐英征讨青海叛番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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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啊……”朱慈烺叹了口气，问苏澜雪，“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派兵进剿？”
苏澜雪摇摇头：“陛下，青海地势高寒，补给艰难，部落散居，剿不胜剿。且其地毗邻西藏，若大动干戈，恐迫使和硕特部甚至西藏黄教倒向准噶尔，则西陲危矣。臣以为，当以招抚为主，羁縻为上。”
“哦？细细说来。”朱慈烺来了兴趣。
“臣与李定国将军、兵部孙尚书议过，以为可采取‘固点、联弱、分势、通商’之策。”苏澜雪显然早有腹案，“固点，即加固西宁、河州（今临夏）等前沿要塞，屯驻精兵，以为根本。联弱，派遣能言善辩、熟悉番情之士，携茶帛财物，招抚那些受和硕特部欺压的小部落，许其内附，授以官职，使为我屏藩。分势，设法离间和硕特部内部，或鼓励其与西藏方面、乃至准噶尔部产生龃龉，使其无暇东顾。通商，在边境择地开设官市，以茶叶、布匹、铁器交换番人马匹、皮毛，使其依赖于我，则纷争自减。”
朱慈烺听完，沉吟半晌，手指敲着龙案：“嗯……稳妥。打仗打的是钱粮，能不动刀兵，自然是上策。就依此议。着枢密院、兵部、礼部（负责朝贡、册封）会同甘肃镇，拟定详细章程。人选要挑好，既要懂番话，又要知兵事，还得会来事儿！”
开春后，一项秘密使命落在了甘肃镇一个名叫周遇吉（虚构人物）的参将身上。 这人四十来岁，是个“老西宁”，父亲是汉人军官，母亲是藏族部落女子，从小在边境长大，精通汉、藏、蒙多种语言，对青海各部的情况门儿清，为人机敏又不失豪爽。
三月中，冰雪初融，周遇吉带着二十个精干亲兵，扮成一个大茶商队，拉着几十驮上好的湖南茯茶、松潘棉布和临洮打造的腰刀，悄悄出了西宁卫，直奔青海湖方向。他的任务，是找到那个被和硕特部抢了草场、正走投无路的喀尔喀部小台吉巴特尔。
在荒原上兜兜转转了十几天，通过几个熟识的藏族猎人牵线，周遇吉终于在青海湖南边一个僻静的山谷里，见到了巴特尔。这位台吉年纪不大，脸上带着冻疮，袍子也破了，手下只剩百来个饿得皮包骨头的族人，围着几顶破帐篷，看着十分凄惨。
周遇吉没摆官架子，直接让人卸下几袋青稞面和盐巴，生火煮茶。热茶和食物很快拉近了距离。巴特尔喝着滚烫的茶，眼泪都快下来了：“周大哥，不瞒你说，今年冬天太难了！草场被固始汗的人占了，牛羊冻死饿死大半，活不下去了才想去南边碰碰运气……”
周遇吉拍拍他肩膀：“台吉，南边是大明的地界，你去抢，不是找死吗？赵总兵派我来，就是给你指条活路。”
他拿出盖着甘肃总兵大印的文书和一份礼单：“朝廷知道你们的难处。只要你愿意归顺大明，上表称臣，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朝廷可以划拨草场给你们安身，授你世袭千户职，每年还有茶叶、布匹赏赐。怎么样？”
巴特尔看着礼单上密密麻麻的物资，眼睛都直了，但又有些犹豫：“周大哥，我信你！可……可固始汗势力大，要是知道我们投了明朝，来找麻烦怎么办？”
“怕什么！”周遇吉眼一瞪，“大明王师就在西宁卫站着呢！他固始汗敢动你，就是跟大明开战！再说了，”他压低声音，“朝廷还会暗中支持你，给你兵器，帮你联络其他受欺负的部落。到时候，谁找谁麻烦还不一定呢！”
一番恩威并施，巴特尔终于下了决心，咬破手指在归顺文书上按了手印。周遇吉当场就把部分茶叶、布匹和一批刀箭留给了他。
与此同时，西宁卫的官市也热热闹闹地开了张。 朝廷派来了懂行的官员，茶叶、布匹、铁锅、粮食堆积如山，价格公道。消息像风一样传遍草原，许多藏族、蒙古部落纷纷赶着牛羊、驮着皮毛来交易。边境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周遇吉的成功，只是第一步。 随后，更多像他这样的“抚番使”被派了出去，带着茶叶、绸缎和官印，穿梭在草原雪山之间。有的部落欣然归附，有的还在观望，也有少数死硬派不予理会。
消息很快传到了青海湖西北，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的耳朵里。
这位雄踞青藏高原的蒙古大汗，对此颇为不悦。他召来心腹商议：“明朝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把手伸到我的地盘来了？”
一个老成的臣子劝道：“大汗息怒。明朝如今势头正盛，辽东、漠北都让他们打下来了。此时不宜与其正面冲突。况且，他们只是招抚些小部落，开个市集，并未派大军前来。不如先静观其变，也可派使者去北京，探探明朝皇帝的虚实，顺便要求扩大茶马贸易的份额。”
固始汗沉吟良久，点了点头。他虽不愿明朝势力渗透，但更不愿在准备不足时与这个庞然大物开战。
到了夏天，青海的局面已悄然发生变化。 边境安宁了许多，一些小部落开始按时向明朝进贡些良马、皮子。西宁卫的官市越来越繁华，甚至吸引了一些来自更遥远西域的商人。虽然大的格局未变，和硕特部依然强大，但大明的影响力，已经像水滴渗入沙地一样，在这片高原上悄然扩散开来。
朱慈烺在北京收到甘肃镇的奏报，看到清单上新增的“归附番部”名单和通过官市换来的战马，对苏澜雪笑道：“这‘固点、联弱、分势、通商’的法子，看来是奏效了。虽然慢些，但省心省力。”
苏澜雪应道：“陛下圣明。经略边疆，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青海一波暂平，然西域……仍是长远之虑。”
“是啊……”朱慈烺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青海只是门户，真正的棋局，还在更西边。告诉周遇吉他们，稳扎稳打，不要冒进。咱们，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