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钟山点兵
昭武三年，三月二十，寅时刚过，南京城还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但紫金山南麓，孝陵卫校场，却已是另一番天地。
这片依山势开辟、足以容纳十万大军的巨大校场，此刻被无数火把与风灯照得亮如白昼。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映照着一排排如林般矗立的刀枪，更映照着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几欲遮天蔽日的无数面军旗！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皮革、钢铁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校场北端，背靠巍巍钟山，面朝开阔的演武场，一座高达三丈、以巨木搭建、披红挂彩的点将台巍然耸立。台分三层，最高处，一面巨大的明黄色“明”字龙旗和一面略小的“北伐讨清”大纛并排高悬，在火把光芒中如同指引方向的星辰。点将台两侧，是稍矮的观礼台，此刻已坐满了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以及特邀的南京耆老、士绅代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校场中央那一片肃杀的钢铁丛林上，脸上交织着激动、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庄严。
校场之上，是如山如岳、整齐划一的军阵！最前方，是三个巨大的步兵方阵，共计约两万余人，全部是昭武新军的精锐。他们头戴制式的深蓝色范阳笠，身着崭新的蓝色棉甲，手持上了刺刀的“昭武三年式”燧发枪，刺刀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队伍横平竖直，肃立无声，仿佛铁铸的一般。那股凝练的杀气，几乎要刺破苍穹。
步兵方阵之后，是炮兵阵地。一百门簇新的“昭武三年式”六磅野战炮和三十门更重的攻城榴弹炮，被骡马拖曳着，排成两列，炮口高昂，漆黑的炮身泛着幽冷的光泽。炮手们挺立在炮车旁，神情肃穆。
炮兵两侧，是骑兵集群。精选的战马喷着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马上的骑士顶盔贯甲，腰佩马刀，肩背短铳，虽然人数不及步兵，但那奔腾的力量感呼之欲出。
更远处，还有水师陆战营、工兵营、辎重营等辅助兵种的方阵。整个校场，汇聚了大明北伐军最精华的力量，超过五万将士在此集结，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战马偶尔的嘶鸣。
卯时正刻，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突然，皇城方向传来三声震天的号炮巨响！
“咚！咚！咚！”
炮声如同惊雷，滚过校场，震得人心头发颤。
紧接着，庄严的钟鼓乐声自点将台后方响起。仪仗侍卫手持金瓜、钺斧、旌旗，自神道两侧肃然而入，分列点将台阶梯两旁。
“陛下驾到——！”
司礼监太监尖亮悠长的唱喏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只见皇帝朱慈烺，并未乘坐御辇，而是一身戎装！他未戴冕旒，头戴金凤翅盔，身披金线绣龙纹的玄色战袍，内衬精良的金色山文甲，腰佩“昭武”宝剑，脚踏云头战靴，在首辅李岩、枢密使苏澜雪、兵部尚书倪元璐等重臣的簇拥下，徒步沿着神道，缓步走向点将台。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年轻的面容在晨曦微光和火把映照下，显得无比坚毅和肃穆。所过之处，将士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追随着他们的皇帝，那眼神中充满了狂热、敬畏与誓死效忠的决心。
朱慈烺登上点将台最高层，转身，面向校场。初升的朝阳恰好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穿透薄雾，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夺目的光辉，宛如神只临凡。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那深邃而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片钢铁的海洋，扫过每一张饱经风霜却斗志昂扬的脸庞。那目光所及之处，将士们不由自主地将胸膛挺得更高，将手中的兵器握得更紧！
良久，朱慈烺缓缓抬起右臂。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大明的将士们！”
声音清越，并不特别高昂，却奇异地传遍了校场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仅仅五个字，台下数万将士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一股无形的气势冲天而起！
“抬起头！”朱慈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看你们的身后！那里，长眠着大明的太祖高皇帝！他的英灵，在看着我们！”
所有将士，包括观礼台上的百官，都不由自主地望向紫金山巅的孝陵方向，神情更加肃穆。
“再看看你们的脚下！”朱慈烺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大地，“这里，是南京！是大明的留都！是我们最后的根基！”
他的声音转而变得沉痛，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可是，在我们的北方！在长江、淮河、黄河的对岸！我们更多的土地，我们千千万万的同胞！还在建虏的铁蹄下呻吟！扬州、嘉定、江阴……那一片片焦土，那一条条血河，你们可曾忘记？！”
“没有！没有！没有！”台下终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压抑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我们没有忘！”朱慈烺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三年！我们用了三年时间，舔舐伤口，铸造刀枪，训练士卒！为的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声如雷霆：“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用我们手中的刀剑，向鞑子讨还血债！为的就是用我们的双脚，重新踏回故土！为的就是用这场北伐的胜利，告慰列祖列宗和死难的同胞！”
“北伐！北伐！北伐！”将士们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汇聚成一股席卷一切的狂潮！
朱慈烺抬起双手，缓缓下压。狂潮渐渐平息，但那股沸腾的战意却更加炽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的语气转为沉稳，“现在，就让朕，也让天下人看看，我们准备了三年，磨砺了三年的利剑，究竟有多么锋利！”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枢密使苏澜雪，微微颔首。
苏澜雪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响起：“阅兵开始！各军按序，接受陛下检阅！”
“咚——咚——咚——”沉重的战鼓有节奏地擂响。
“呜——呜——呜——”巨大的牛角号发出苍凉雄浑的长鸣。
首先动起来的，是昭武新军的步兵方阵。
“正步——走！”随着军官嘹亮的口令，整个方阵如同一个整体，迈出了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步伐。唰！唰！唰！脚步落地的声音如同巨人的心跳，震撼大地。士兵们挺枪、踢腿、摆臂，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观礼台上的文官们脸色发白，却又激动得浑身颤抖。
“瞄准——刺！”行进到点将台正前方时，方阵突然停止，随着又一声口令，全体士兵同时做出了标准的刺杀动作，雪亮的刺刀汇成一片死亡森林，口中发出震天的怒吼：“杀！杀！杀！”
杀气盈野！
朱慈烺站在台上，微微颔首。苏澜雪低声禀报：“陛下，此乃新军第一镇第一步兵旅，日常操练皆是此等标准。”
紧接着是炮兵阵列。骡马牵引着火炮，缓缓通过检阅台。炮手们昂首挺胸，展示着他们精心维护的战争之神。
随后是骑兵集群。马蹄翻腾，如雷鸣般滚过校场，骑士们挥舞着马刀，展示着精湛的骑术和冲击力。
各兵种依次通过，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每一次通过，都引来震天的欢呼和呐喊。这场阅兵，不仅是在展示肌肉，更是在凝聚军心，宣告一支全新的、强大的军队已经成型！
阅兵式结束，全军重新列队。最庄严的时刻到来——授旗授印！
司礼监太监高声唱名：
“宣，北伐中路军主帅、枢密使苏澜雪，上前听令！”
苏澜雪整束衣甲，快步登上点将台，单膝跪地。
朱慈烺从内侍捧着的金盘中，取过一面绣着“北伐中路军帅”字样的玄底金边帅旗，以及一方沉甸甸的银印，郑重地交到苏澜雪手中。
“苏卿，中路乃北伐主力，国之干城，朕将此旗此印，并数万将士，托付于卿！望卿不负朕望，不负天下所托，克奏肤功！”
“臣苏澜雪，领旨谢恩！必竭尽全力，扫穴犁庭，以报陛下！”苏澜雪双手接过帅印，声音清越而坚定。
“宣，北伐西路军主帅、黔国公李定国，遣使上前听令！”（李定国远在云南，由副将代表）
“宣，北伐水师提督、靖卤伯王刚，上前听令！”
一位位统兵大将或他们的代表依次上台，从皇帝手中接过象征权力与责任的帅旗、印信。每授出一面旗帜，台下对应的部队便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授旗完毕，朱慈烺再次走到台前，面对全军。
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昭武”宝剑，剑尖直指北方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终的出征令：
“三军听令！”
“王师北定，荡涤腥膻，就在今朝！”
“出发！”
“咚！咚！咚！咚！咚！”战鼓从缓慢变得急促，如同狂飙的心脏！
“呜————！”号角长鸣，声震四野！
巨大的“明”字龙旗和“北伐讨清”大纛在旗手奋力挥舞下，向前倾斜！
钢铁洪流，开始启动！最前方的昭武新军方阵，迈着铿锵的步伐，率先转向，向着北方，向着战场，滚滚而去！
钟山点兵，利剑出鞘！北伐的巨轮，在这一刻，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