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海军宏图（上）
时值仲夏，太阳跟个巨大的火炉似的悬在头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昭武新军第一镇那偌大的校场上，连空气都被热浪扭曲了，仿佛隔着层毛玻璃看人。一群刚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蛋子，穿着厚实的号褂，一个个汗流浃背，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正手忙脚乱地跟手里的燧发枪较劲。
“手腕！手腕要稳！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那手抖得跟得了鸡爪疯似的，能瞄准个啥？”一个皮肤黝黑、嗓门比锣还响的教官，背着手在队列前来回踱步，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眼睛！眼睛要准！盯着照门和准星，不是让你盯着前面那哥们儿的后脑勺！你以为敌人是你家炕头上的大姑娘，等着你慢悠悠地瞄啊？”
他走到一个紧张得嘴唇都发白的新兵面前，一把按住他正在装填的手：“还有你！这倒火药的动作，慢得跟老奶奶数米粒似的！就你们这平均速度，等你们哆哆嗦嗦打出一枪，敌人早就冲到你面前，拿大刀片子给你剃头了！到时候别说杀敌，连自个儿怎么变成秃子的都搞不明白！”
新兵们被吼得头皮发麻，只能咬紧牙关，更加卖力地重复着枯燥的装填动作。那燧发枪在他们手里，仿佛不是杀敌利器，而是个极其不听话的倔驴，处处别扭。
校场边上的凉棚下，大明皇帝朱慈烺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他今天没穿龙袍，就一身简单的青色常服，倒是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闲适。看着新兵们被教官训得跟孙子似的，汗珠子顺着下巴颏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他非但不觉得惨，心里反而美滋滋的。
“不错，真不错，”他对着身旁同样便服打扮的王承恩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王伴伴，你瞧见没？这才练了不到两个月，队列已经有模有样了，这装填动作虽然还生疏，至少架势摆出来了。看来朕这昭武新军，陆上的根基，算是慢慢打牢靠了。”
王承恩立马弯下腰，脸上堆满恰到好处的笑容：“皇爷圣明！这都是皇爷您亲自擘画，将领们用心操练的结果。假以时日，必成一支虎狼之师！”他这马屁拍得是行云流水，毫不滞涩。
朱慈烺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生龙活虎的校场上又扫视了一圈，觉得这大明的军事未来，就跟这头顶的太阳似的，充满了光明和……呃，炎热。他心情愉悦地转过身，准备再去看看火器营那边的情况。
然而，他这好心情，在他目光无意间瞥向不远处的长江江面时，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呲啦”一声，冒了股青烟，瞬间透心凉了。
只见那宽阔的江面上，慢悠悠地漂着几条……嗯，姑且称之为战船吧。那船体陈旧，木板颜色黯淡，好几处地方的漆皮都剥落了，活像长了牛皮癣。船帆也是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补丁摞着补丁。最离谱的是船上的官兵，那真是千姿百态，充分展现了什么叫“摸鱼”的最高境界。
有靠在船舷边打盹的，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估计正梦见老家媳妇烙的大饼；有干脆拿出鱼竿，优哉游哉开始垂钓的，看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他脚下的不是战船，而是自家门口的钓鱼台；还有三五个聚在一起，看样子是在赌钱，吆五喝六的声音隔老远都能隐约听见。
朱慈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运足目力，仔细看向其中一条看起来最破的巡江船。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他鼻子给气歪了。那船侧面的一个炮窗居然敞开着，这本来就已经是严重违规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黑黝黝的炮口里，赫然结着一个硕大的、用枯枝烂草搭成的鸟窝！一只灰扑扑的水鸟正心安理得地蹲在窝里，大概是在孵蛋，还时不时扭动一下身子，调整姿势，仿佛在嘲笑岸上那个目瞪口呆的皇帝。
“这……这成何体统！”朱慈烺指着江面，手指头都有点发抖，“王伴伴，你瞧瞧！你给朕好好瞧瞧！那是大明的战船，还是养老院的活动中心？炮口都成了精，开始繁衍后代了！”
王承恩顺着皇帝指的方向一看，冷汗“唰”就下来了，心里把那帮不争气的水师官兵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却还得陪着小心：“皇爷息怒，皇爷息怒啊！是奴才失察，奴才该死……这、这长江水师疏于操练已久，军纪涣散，让皇爷见笑了……”
朱慈烺胸口起伏了好几下，才把这股邪火勉强压下去。他猛地想起一事，转过头，眉头紧锁地问王承恩：“等等，朕想起来了。前年，大概是崇祯十七年吧，朕不是亲自批了条子，从内帑拨了款，让登州水师造船吗？记得当时工部汇报，说是造了几条挺不错的福船来着？那船呢？现在在哪条江上耀武扬威呢？还有，还有那个叫王刚的，他们不都在登州带过水师，还立过功吗？怎么朕回京之后，就再也没人跟朕提过水师这茬了？合着大伙都把这事给忘了？”
王承恩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瞒不住了，只好苦着脸，硬着头皮回话：“回皇爷，登州那三条新造的福船，确实……确实造得不错，当时在沿海一带，也算是个头不小的好船了。去年，苏娘娘和王参将在登州带着水师弟兄们，还打过几股嚣张的倭寇，很是威风了一阵子。可是……可是后来，山东总兵刘泽清那厮不是调任了吗？他临走前，硬是以‘协助转运军需’为名，把咱们那三条新船加十多条战船调去……调去给他运私盐了！”
“运私盐？！”朱慈烺眼睛瞬间瞪圆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是……是啊，”王承恩缩了缩脖子，声音更低了，“苏将军和王参将据理力争，可那刘泽清手握兵权，根本不理睬。再后来，不知他怎么运作的，一纸调令就把王参将调回了京城闲置。那三条船被他手下那帮人可劲儿造，根本不爱惜，用来运盐也就罢了，还经常超载，磕磕碰碰。如今……如今船体损坏严重，龙骨据说都有些问题，还在登州港里趴着呢，跟三条死鱼似的，动都动不了。”
“糊涂！混账！败家子！”朱慈烺气得差点跳起来，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疼得他自己都龇了龇牙，“刘泽清这个杀才！朕早晚跟他算总账！现成的水师将领不用，放在京城吃闲饭！好好的新式战船，拿去给他运私盐，糟蹋成这副鬼样子！这简直……简直就是拿金饭碗当尿壶使！暴殄天物！蠢不可及！”
他越说越气，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猛地站定：“去！快去！把皇后和李岩李先生给朕请来！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