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秋天，总是来得格外早些。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校园里，梧桐树的叶子已然泛黄，风一吹过，便簌簌地落下几片，在地上铺了一层浅金色的地毯。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带着一种清冽而明亮的光辉。
何念夹着书本，快步走在通往女生宿舍的林荫道上。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不过短短数年光景，那个在光字片屋檐下蜷缩着、眼神怯懦自卑的少年，仿佛已被时光悄然重塑。他的肩膀宽阔了些，眉宇间少了往日的阴郁，多了几分沉静和书卷气，只是那双看向特定之人时才会流露出炙热的眼眸深处，偶尔还会闪过一丝属于过往的敏感。
今天是周末，他和周蓉约好了一起回家。想到周蓉，何念的心跳就不自觉地快了几分。那个在他最灰暗、最无助的岁月里，像一束光一样照进来的邻家姐姐，如今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特殊的存在。她陪他度过了母亲入狱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陪他在农场的各位老师门下求学，甚至……甚至为了他，放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工农兵大学名额，将机会让给了她的弟弟周秉昆。
这份恩情，何念一直铭记于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滚烫的情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蔓延。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需要感激和依赖的“蓉姐”，那个印象中温柔却带着几分疏离的姐姐形象，逐渐被一个鲜活、生动、让他心旌摇曳的女性身影所取代。
他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正值午后，楼下颇为热闹。不少男同学或站或立，目光不时瞟向楼梯口，显然都是在等待心仪的姑娘。何念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站定，目光却紧紧锁定着门口。
没过多久，周蓉的身影便出现了。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衣，搭配着一条深色的长裙，颈间系着一条柔软的丝巾，简约而雅致。几年的大学生活和宣传部工作的历练，让她褪去了几分青涩，增添了几分知性与沉静的气质，如同一株悄然绽放的玉兰，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何念脸上刚露出笑容，准备迎上去，却见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男青年抢先一步，拦在了周蓉面前。
“周蓉同学！”那男青年笑容爽朗，声音也颇为洪亮，“可算等到你了。关于下周学生会组织的‘青春献礼’征文活动，有几个细节我还想再跟你确认一下。你是我们中文系的才女，这次活动可少不了你的大力支持啊！”
何认认得这人，是学生会主席秦立伟，经济系的高材生，家世似乎不错，在校内颇为活跃，是很多女同学倾慕的对象。此刻，他看着周蓉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热切。
周蓉停下脚步，礼貌地笑了笑：“秦主席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安排就好。”
“哪里是安排，是商量，是请求。”秦立伟语气诚恳，身体却不自觉地靠近了些，“你看，这周末天气不错，要不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边喝汽水边聊？我知道校外新开了一家……”
周蓉微微蹙了下眉，不易察觉地后退了半步，目光越过秦立伟的肩膀，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的何念，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欣喜。她打断了秦立伟的话：“秦主席，真不巧，我弟弟来了，我们今天约好要回家的。征文活动的事，要不周一中午你到我们班教室找我谈？你看可以吗？”
“弟弟？”秦立伟回头看了何念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何念今天这身打扮，虽然干净整洁，但比起秦立伟那一身崭新的料子裤和锃亮的皮鞋，确实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秦立伟眼中掠过一丝不以为意，但很快又堆起笑容：“哦，这样啊……那好吧，周一中午，我等你。”
“好的，秦主席再见。”周蓉朝他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向何念。
“等久了吧？”周蓉走到何念面前，很自然地伸手帮他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语气里带着熟稔的亲昵，“刚才被秦主席拦住了，非要谈征文活动的事。”
何念闷闷地“嗯”了一声，目光还盯着秦立伟离开的方向，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坛老陈醋，酸涩得厉害。那个秦立伟看周蓉的眼神，让他感到极度不适，那是一种雄性对心仪猎物势在必得的眼神。而周蓉对那人客气礼貌的笑容，也让他心里堵得慌。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周蓉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关切地问道。
何念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周蓉，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低沉：“蓉姐，你……你是不是在和那个秦立伟处对象了？”
周蓉闻言一愣，看着何念那副紧张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丝微妙的笑意在她眼底闪过，她忽然起了逗弄一下这个“弟弟”的心思。她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惆怅和无奈：“弟弟呀，你也不想想，姐今年都二十三了，搁在咱们光字片，像我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是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爸妈为我的婚事，头发都快急白了。秦主席他……人挺好的，有能力，家世也不错，对我也很关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何念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他猛地打断周蓉，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了八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冲动：“不要找他！我不准你找他！”
周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了一下，愕然地看着他。
何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他豁出去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冲口而出：“蓉姐，我喜欢你！我长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我娶你！”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他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又陷入了巨大的忐忑之中。他紧紧地盯着周蓉的眼睛，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目光里充满了炽热的情感和毫不掩饰的期盼。
周蓉彻底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半头的青年，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神清澈而坚定，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看着人脸色的小可怜了。时光荏苒，那个扯着她衣角的孩子，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并且……对自己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夹杂着惊讶、茫然，还有一丝……隐秘的喜悦？她一直将他当作需要照顾的弟弟，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感情似乎早已悄然变质。是他日益挺拔的身姿？是他眼中越来越明显的依赖和独占欲？还是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早已习惯了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他的存在？
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周蓉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拉过何念，像小时候安慰受了委屈的他一样，将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喃喃道：“傻孩子……我的小弟弟，真的长大了……”
何念先是身体一僵，随即被巨大的狂喜和难以形容的温暖所淹没。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被周蓉拥抱。他的脸颊隔着薄薄的毛衣，贴在她胸前柔软而饱满的曲线上，一股独属于周蓉的、清雅中带着一丝甜馨的处女体香沁入他的鼻息，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了周蓉纤细而柔软的腰肢，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周蓉也是第一次被一个成年男性如此紧密地拥抱。何念的手臂强健有力，胸膛宽阔而坚实，那蓬勃的、充满生命力的男性气息将她牢牢包裹，让她一阵心悸，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她忘记了挣扎，甚至不自觉地更加贴近了他，感受着这份陌生而令人沉醉的安全感。原来，这个一直由她庇护的弟弟，已经拥有了可以庇护她的力量。
两人就这样在宿舍楼下，在来往同学或好奇或善意的目光中，静静地相拥了许久，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已远去，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何念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几乎要迷失自己。他搂着周蓉的手，无意识地上移，想要替她捋顺耳边被风吹乱的一缕秀发。然而，他的手背却不经意地、由下至上地擦过了周蓉胸前那团惊人的柔软和高耸。
那触感……如此清晰，如此……诱人。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指竟不受控制地、轻轻地捏了一下。
“嗯~！”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娇吟从周蓉喉间溢出，她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从迷醉中惊醒过来。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俏脸瞬间红得如同熟透的番茄，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她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用力一把推开了何念，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眼神水汪汪的，带着几分慌乱和无措，低声啐了一口：“小……小坏蛋！”
说完，她不敢再看何念，转身捂着脸，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跑去。
何念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脸上满是茫然和懊悔。他看着周蓉仓皇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是后悔又是忐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心里无力地呐喊：“蓉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他站在原地，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直到周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颓然地放下手，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纷乱的思绪，迈开步子，远远地跟了上去。
两人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吉春市的南城区，距离他们居住的新建小区不远了。这里的街道相比光字片要整洁宽敞许多，但毕竟处于城乡结合部，管理相对松散，人员也复杂一些。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尴尬和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