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蚀骨焚髓的痛。
意识从无边黑暗中挣扎着上浮，最先感知到的，是弥漫在每一寸灵魂里的、令人窒息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把冰冷的刀，正在慢条斯理地切割着她的骨骼，抽离着她的髓液。
风倾瑶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红。
大红的鸳鸯戏水帐顶，大红的金线绣凤锦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合卺酒香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里是……东宫？她的新婚之夜？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冰冷与绝望，轰然涌入脑海。
不是东宫！
是皇家祭坛！是血祭法阵！
是她那温润如玉的未婚夫——太子萧逸尘，亲手将淬毒的匕首刺入她心口！是她那柔弱善良的堂妹——风婉清，笑着用玉碗接住她体内流淌的、温热的骨髓！
“好姐姐，你这身灵犀玉髓骨，还是留给逸尘哥哥成就大业吧！”
“风倾瑶，能成为孤登临绝顶的垫脚石，是你的荣幸！”
他们狰狞的笑脸，族人冷漠的注视，还有那法阵之外，不顾一切冲杀进来，浑身浴血的身影……
楚墨轩！
那个传闻中冷酷暴戾、与她毫无交集的寒王，为何会如同疯魔般闯入绝阵，用他那双染血的手，徒劳地想捂住她心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最后……竟抱着她，一同被那冲天血光吞噬……
“楚墨轩……” 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真实的痛感让她彻底清醒。
她回来了。
回到了景和十六年，皇帝下旨，将她赐婚给太子萧逸尘的这一夜！
前世的这一天，她满心欢喜，以为得嫁良人，却不知是从此踏入万劫不复的开端。什么将门嫡女，什么太子正妃，不过是他们精心策划的献祭前奏！他们图谋的，是她天生带来的、蕴藏着神秘力量的“灵犀玉髓”！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眼底深处，冰封千里，锐利得能刺穿一切虚妄。
外面锣鼓喧天，宾客的谈笑、父亲的应酬声隐隐传来，充满了虚伪的喜庆。而她那“好堂妹”风婉清，此刻想必正以陪伴为名，在某个角落，用那双淬了毒的眼睛，嫉恨地窥视着这间布满红色、象征着她未来荣耀的闺房吧？
风倾瑶赤足下床，走到梳妆台前。巨大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眉眼如画，肤光胜雪，因喝了合卺酒，双颊泛着娇艳的红晕，真正是人比花娇。可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杏眼里，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和滔天的恨意。
她抬手，轻轻抚过镜中自己的脸颊。温热的，充满生机的。不是血祭台上那具冰冷破败的躯体。
真好。
苍天有眼，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她风倾瑶，再不是那个被亲情、爱情蒙蔽双眼，天真懦弱、任人摆布的娇花！
那些欠她的，害她的，她定要他们——血债血偿！连本带利！
“姐姐，你醒了吗？妹妹给你端了醒酒汤来。” 门外，响起风婉清那娇娇怯怯、足以让前世她心软的声音。
风倾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来得正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转身走到门前，猛地拉开了房门。
风婉清显然没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快，端着一碗汤，脸上那伪善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迅速换上更深的关切：“姐姐，你脸色不太好，快喝了这碗汤醒醒酒，太子殿下还在前厅等着呢……”
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她越发楚楚可怜，与风倾瑶身上炽烈如火的嫁衣形成鲜明对比。
风倾瑶没有接那碗汤，目光如冰刃般刮过风婉清的脸，仿佛要将她那层伪善的面皮生生剥下来。
风婉清被这眼神看得心底一寒，强笑道：“姐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看我？”风倾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无半分温度，“我是在看，我这好妹妹，今日这身绿衣，倒是应景得很。”
风婉清脸色微变。
风倾瑶却不再看她，目光越过她，投向院子里闻声看来的一些侍女仆妇，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这碗汤，妹妹还是留着自己喝吧。毕竟，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太子妃之位落在别人头上，这心里，怕是比醉酒更难受吧？”
“姐姐！你胡说什么！”风婉清瞬间脸色煞白，眼圈一红，泪珠就要滚下来，端的是我见犹怜，“妹妹只是关心你……”
“关心？”风倾瑶打断她，步步逼近，红衣猎猎，气势逼人，“是关心我何时被你们送上祭坛，抽骨吸髓吗？”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风婉清魂飞魄散，她惊恐地后退一步，手中的汤碗“啪嚓”一声摔得粉碎，汤汁溅湿了她的裙摆。
周围的仆妇也全都惊呆了，大气不敢出。
风倾瑶却不再理会她，转身，径直朝着前厅走去。每一步，都踏着前世的血与恨。身上的嫁衣，此刻在她看来，不是荣耀，而是耻辱的烙印！
前厅之中，宾客满座，觥筹交错。镇国公风啸正满面红光地与同僚畅饮。太子萧逸尘一身明黄礼服，温文尔雅地接受着众人的恭贺，只是那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和……贪婪。
当风倾瑶一身如火嫁衣，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前厅门口时，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惊艳、疑惑，以及看好戏的探究。
“瑶儿，你怎么出来了？”风啸微微蹙眉，带着一丝不悦。
萧逸尘则含笑上前，语气温柔：“倾瑶，可是等急了？孤这便……”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风倾瑶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她的父亲。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大厅角落，那个独自坐在阴影中，自斟自饮，与周围喜庆格格不入的玄色身影上。
寒王，楚墨轩。
他竟真的在这里！前世的她，满心满眼只有萧逸尘，竟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楚墨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眸望来。那双眸子，深邃如寒潭，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在与风倾瑶视线相接的刹那，他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风倾瑶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是因为前世的结局，还是因为此刻他眼中那难以言喻的深意？
她不再犹豫。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风倾瑶猛地抬手，抓住了嫁衣的领口，用力一撕！
“刺啦——！”
华美繁复的嫁衣，应声而裂！红色的锦缎碎片，如同破碎的蝶翼，纷纷扬扬落下，露出里面素白的的中衣。
满堂哗然！
“风倾瑶！你做什么！”风啸又惊又怒，拍案而起。
萧逸尘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风倾瑶却恍若未闻，她挺直脊背，如同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目光穿过惊愕的人群，直直望向那阴影中的玄色身影，朱唇轻启，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臣女风倾瑶，不愿嫁与太子为妃！”
她顿了顿，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臣女，愿嫁寒王殿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角落里的楚墨轩，执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眸，再次看向她，那双冰封的眸子里，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凝聚，翻涌着无人能懂的风暴。
而站在厅中的萧逸尘，脸色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风婉清此时也跌跌撞撞跑进前厅，看到这一幕，吓得几乎晕厥。
风倾瑶却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
这一把火，她点燃了。
这盘棋，从现在起，由她来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