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溟站在巨镜前，脚下是漂浮的残片。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烙印在跳动，右肩像被火灼烧，胸口那道龙形印记也隐隐发烫。魔尊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你敢杀现在的你吗？”
他没有回答。
左手缓缓抬起，掌心贴住古镜残片。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镜面裂痕中渗出暗红液体，像是干涸后又被重新浸润的血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握过剑，推开过人，也曾在雪夜里紧紧攥住一块碎玉佩。
伞骨插在地上，支撑着他摇晃的身体。他弯腰，用右手将它拔起，反手插入地面裂缝。这一动作牵动伤口，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但他没停。
左眼的鳞纹已经爬到耳根，六重瞳孔微微颤动。他知道不能再等。那些画面——圣女披上黑袍、洛红鸾倒在雪地、他自己立于废墟之上——都不是未来，而是无数条已被走过的路。每一条都通向臣服，通向毁灭。
魔尊的身影悬浮在远处，双目闭合，嘴角微扬。他不急。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注定结局的游戏。
云沧溟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古镜，抬至眼前。镜面映出他的脸，半边覆盖着玄冰色纹路，另一只眼睛里，六重瞳孔缓缓旋转。
他猛地将左眼按向镜心。
“呃！”一声闷哼从喉咙挤出。鳞纹崩裂，血顺着脸颊流下，在下巴凝聚，滴落在镜框边缘。剧痛如刀割，但他没有松手。
刹那间，所有漂浮的镜片剧烈震颤。
一面碎片中，火凤圣女身穿赤红长裙，头戴金冠，手中权杖点地，身后跪满修士。她转头看向镜外，眼中含泪。
另一块碎片里，洛红鸾蜷缩在冰原，右手黑纹蔓延至脖颈，脚踝铃音断了最后一声。
还有一幕，是他自己手持万剑归宗，站在尸山血海中央，天空崩裂，星辰坠落。
更多的画面浮现：他跪在血月下亲吻黑袍；他一剑斩断陈九斤的手臂；他在药王谷亲手掐住陆清歌的脖子……
这些都是他曾活过的轨迹。
都是他败给命运的模样。
“看清楚了？”魔尊睁开眼，声音低沉，“这些就是你的命。”
云沧溟抬起头，脸上血迹纵横，左眼几乎睁不开，可他仍站着。
“我不是选哪一个。”他声音沙哑，却清晰，“我是要走出你们没画过的路。”
话音落下，他用力将整只道瞳压进镜心。
鲜血顺着裂痕流淌，像溪水灌入干涸河床。古镜发出嗡鸣，频率越来越高，四周镜片开始相互碰撞、融合。
魔尊脸色微变。
那些原本静止的画面突然扭曲，彼此交错。圣女加冕的场景与雪地中的洛红鸾重叠，再与他屠戮同门的画面缠绕在一起。时间线断裂，空间错位，所有的“已发生”开始坍缩。
最终，一切归于一道旋转的混沌漩涡。
它悬在空中，吞噬周围的残片，连光线都被拉扯进去。云沧溟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托起，悬浮在漩涡前方。他的左眼彻底闭合，焦黑的鳞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布满裂痕的皮肤，像琉璃即将碎裂。
就在这时，漩涡深处浮现出一道身影。
火凤圣女。
她不是实体，只是意识残留，半透明的身体在光流中若隐若现。她望着云沧溟，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传出。她的目光扫过他受伤的眼睛，停顿片刻，然后轻轻摇头。
一滴光点从她眼角滑落，坠入深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身形被漩涡边缘撕碎，化作星屑消散。
魔尊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你不过是把所有失败叠加在一起，制造一场幻觉。”
云沧溟没有理会。
他抬起右手，颤抖着摸向胸前。那里，古镜残片紧贴肌肤，温度越来越高。五行本源早已融入，现在它不再是一件死物，而像是有了心跳。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镜面上。
“我不要选。”他说，“我要改。”
这句话落下，整个裂隙空间猛地一震。
混沌漩涡骤然加速，中心裂开一道缝隙。透过那道缝，他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
一片无名山谷，晨雾未散。一个少年背着木剑走在石阶上，衣角沾着露水。他抬头望天，眼神清澈，没有仇恨，也没有恐惧。
那是他从未活过的日子。
另一个画面：他站在青阳宗大殿前，当着所有长老的面，握住洛红鸾的手。她没有退缩，脚踝铃音轻响，两人并肩走入风雪。
还有一个：他盘坐在药王谷外，陆清歌靠在他肩上，手里拿着一碗刚熬好的药，笑着说了什么。他低头回应，嘴角有笑。
这些不是预示，不是预言。
它们是可能性。
是尚未被书写的选择。
魔尊的脸色变了。他向前一步，伸手欲抓，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挡住。他的虚影开始晃动，仿佛受到了某种规则排斥。
“不可能……”他低语，“命运不可逆，轮回不可断！”
“你说的。”云沧溟抹去脸上的血，站直身体，“是我必须走你定下的路。”
他举起古镜，对准漩涡核心。
“但现在——我选全新的路。”
镜面爆发出刺目光芒，混沌漩涡猛然收缩，所有残存镜片尽数被吸入其中。空间剧烈震荡，裂隙边缘开始崩塌，一道道因果丝线从虚空中浮现，缠向云沧溟四肢百骸。
他没有躲。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那些线勒进皮肉，带来钻心的痛。有的来自血月印记，有的缠绕在道瞳旧伤，还有一根直接扎进眉心，像是连接着某个遥远的存在。
他咬牙承受，双手依旧高举古镜。
漩涡越缩越小，最后只剩拳头大小，悬浮在镜前。它缓缓转动，内部光影变幻，仿佛藏着万千世界。
魔尊的身影逐渐淡去，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回荡：“你以为你能跳出轮回？你终将回来……你永远是我的一部分。”
云沧溟盯着那团光，低声说：“那就让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我。”
他伸手，要去触碰那团混沌之核。
指尖距离还有半寸，忽然——
一股巨力从体内爆发，胸口的魔龙烙印猛然灼热，右肩血月印记撕裂皮肤，一道黑线顺着手臂窜出，直扑镜心。
云沧溟瞳孔一缩，急忙侧身躲避。黑线擦过脸颊，在颧骨留下一道血痕。
他喘着气，抬手抹去血迹。
那不是攻击。
那是召唤。
是烙印在呼应魔尊的意志，试图主动融合。
他低头看向古镜，里面的混沌漩涡仍在旋转，但速度慢了下来。仿佛只要他稍有动摇，就会被拉回旧轨。
他闭上完好的右眼，用尽力气稳住身体。
左手慢慢移向心口。
手指探入衣襟，抓住古镜边缘。
只要拔出来，就能切断连接。
但那样，他也可能失去唯一能打破宿命的钥匙。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黑线在空中微微抖动，等待他的选择。
远处，魔尊的残音仍在飘荡。
近处，混沌漩涡缓缓旋转。
他的手指，始终没有松开镜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