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溟站在后山入口，脚底传来地脉的震动。那三短一长的敲击节奏还在耳边回荡，像是从童年深处传来的回音。他没有动，呼吸很轻，左手按在胸口，能感觉到圣皇印正微微发烫。
魂灯就在前方裂口之中，幽蓝微光映出扭曲的影子。漆黑巨掌破开大地，缓缓抬起，掌心两盏灯火轻轻摇晃。他认得那光的颜色——小时候母亲病重，夜里点油灯熬药，火苗就是这般泛着青蓝。
萧无涯立于魔掌之上，黑袍被地下涌出的血雾吹得翻卷。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袖口滑落半寸，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指尖轻点，其中一盏魂灯忽然剧烈颤动。
“娘……”声音从灯中传出，细弱如丝。
云沧溟膝盖一沉，几乎跪下。但他咬住了牙。这声音太熟了，熟到让他想冲上去抱住那团光。可就在心口发烫的瞬间，圣皇印猛地灼烧起来，像有人往他骨头里塞了一块烧红的铁。
他闭上了眼睛。
左脸皮肤开始发冷，玄冰色的鳞纹自眼角蔓延，顺着颧骨爬向耳根。道瞳六十四重尽数闭合，视野消失，但识海却亮了起来。他“看”到了——魂灯芯上缠着极细的丝线，银灰色，近乎透明，一直连进萧无涯的袖口。
不是魂魄，是傀儡。
“你借我父母之形，行污秽之事。”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就别怪……我连你们的执念，也一并斩了。”
话落，他一步踏出。
地面炸开，裂缝如蛛网般扩散百丈。混沌道体自发运转，星屑般的气流缠绕四肢，撕开了周围的空间压制。他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瞬已逼近巨掌底部。
萧无涯冷笑，手掌猛然合拢。
轰！
魂灯剧烈晃动，云沧溟父母的幻象在灯中挣扎。院落、柴门、灶台上的粗碗……全都在扭曲。父亲伸出手，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母亲低头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
云沧溟停下了。
他双膝触地，右手指尖插入地缝。一股阴寒煞气顺着手臂冲上肩头，经脉像是被碎玻璃刮过。那是剑冢的气息——当年他坠崖时，在尸堆里爬出来的记忆。
煞气与混沌气流撞在一起，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吐出一口血，血珠悬浮半空，每一滴都泛着金属光泽。
但这一撞，打断了某种频率。
背后初代魔尊的虚影张嘴吐出的咒言戛然而止。那声音原本引动九州龙脉，要镇压他体内圣皇印，此刻却像断了弦的琴，只余嗡鸣。
萧无涯皱眉，左手迅速掐诀。
云沧溟抬头，道瞳依旧紧闭，可左脸的鳞纹已游动至眉心，汇聚成一点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
胸腔里响起一声闷响。
不是心跳，是龙吟。
苍龙残魂与寒月之体在他体内共鸣，短暂压下了魔种的躁动。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经脉中奔涌，带着冰与火的撕扯感。
“你说我该选哪一个？”他低声问，语气平静得不像自己，“我选……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一个字出口时，整张左脸已完全化作龙首形态。玄冰覆盖，鳞片森然，嘴角裂至耳根，露出森白利齿。
它张开嘴，对着两盏魂灯，猛地一吸。
魂灯外溢的残念被抽离，化作两道淡影飞入龙口。灯火骤然黯淡，几乎熄灭。巨掌震颤，掌心裂开一道缝隙，黑色黏液从中渗出。
“你竟敢吞噬亲缘执念？！”萧无涯终于变色，右手猛地收紧。
咔嚓。
一根傀儡丝线绷断。
云沧溟的身体晃了一下，鼻孔流出两行血。那血落地即凝，变成细小的冰晶。他没擦，只是缓缓站直。
身形拔高三分，肌肉线条更加分明。银纹在他皮肤下游走，如同活物，所过之处，旧伤尽数消退。混沌道体真正觉醒——不是靠天劫淬炼，不是靠外力灌输，而是以恨为根，以情为刃，把自己炼成了武器。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
一道裂缝凭空出现，从指尖延伸至手腕，又沿着小臂向上爬。血未流，反被吸入裂缝。片刻后，一把剑形轮廓在皮下成型，通体银白，剑脊有七道刻痕。
这是他自己的骨。
以混沌气重塑筋骨，以怨念铸剑为兵。
萧无涯退了一步。
他背后的初代魔尊虚影咆哮一声，双手撑开空间，试图再度启动咒言。可云沧溟已经动了。
他跃起，左脸龙首怒张，喷出一道极寒气息。空气瞬间冻结，形成一条冰桥直通魔掌。他踩着冰面疾冲，右手裂缝中的骨剑逐渐破皮而出。
萧无涯挥袖，十二层蝉翼纱衣层层剥落，化作刀刃风暴迎击。
布片割过云沧溟肩背，留下数十道浅痕。但他不闪不避，速度反而更快。骨剑完全脱壳，握在手中时发出清鸣，像是回应主人的意志。
两人相撞。
剑锋斩断三根傀儡丝线。
萧无涯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他没想到对方竟能反噬操控之术，更没想到那具身体已经脱离常规修道体系——这不是金丹，不是元婴，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
归墟海眼的裂缝正在扩大。十丈宽的口子中，血雾翻腾，隐约可见一只巨大的眼瞳在深处睁开。
云沧溟落地，骨剑插地稳住身形。他仍闭着眼，左脸龙形未褪，银纹遍布全身。风吹过，带起一阵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知道萧无涯还没出全力。
也知道真正的魔尊不会只留一个虚影。
“你以为吞了执念就能解脱？”萧无涯站在裂口边缘，声音冷了下来，“他们死前最后一刻，可是喊着你的名字求饶的。”
云沧溟没回答。
他只是将骨剑从地上拔起，转身，面向裂口。
剑尖垂地，划出一道深沟。
沟底渗出的不是土，是黑红色的液体，带着铁锈味，缓慢流动。那是地脉被污染的征兆，也是归墟开启的信号。
他抬起左手，贴在左脸上。鳞片随着呼吸起伏，像是在聆听什么。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再属于少年，也不再属于人类。
“你说错了。”
“我不是要解脱。”
“我是来讨债的。”
萧无涯瞳孔一缩。
下一瞬，云沧溟抬剑，朝着裂口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