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过山脊，吹得云沧溟袖口那块染血的布条猎猎作响。他站在断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裂谷，雾气如刀，割着裸露的皮肤。南疆的方向就在前方，而掌心那道由龙血凝成的暗痕，正微微发烫，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向前。
他没有回头。
铁无心最后那句“别死在路上”还在耳边，但他已无暇顾念。右肩血月印记一阵阵灼烧，仿佛有谁在皮肉下低语，声音遥远却清晰。他咬紧牙关，将剑尖插入岩缝，借力跃下陡坡。
碎石滚落深渊，回声久久不散。
一路行来，地势愈发荒凉。枯树扭曲如挣扎的手臂，地面龟裂出蛛网般的沟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腐朽的气息，每吸一口都让肺腑发沉。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左眼重瞳因强行开启而渗出细血，顺着脸颊滑下，在下巴处凝成一颗颗暗红珠子。
百步一记号。
他用剑在岩壁上刻下短横，防止迷失。这些痕迹歪斜凌乱，却连成一条清晰的路径。他知道，若非体内残存的龙血与魔气彼此牵制，这具身体早已崩解。可越是靠近目的地，那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就越发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翻过最后一道沙丘时，空气骤然扭曲。
他停下脚步，眉心跳了跳。眼前景象模糊了一瞬，随即恢复。但经验告诉他，这里有障眼法。他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左眼重瞳已然分裂，两圈异色光环缓缓旋转。透过道瞳，他看见了被尘沙掩埋的真实——断裂的战旗斜插在尸堆之间，黑铁铠甲半埋土中，无数断剑插满大地，如同一片死亡森林。
中央，矗立着一块残碑。
它仅剩半截，表面布满裂痕，却被一层淡红色光膜笼罩，隔绝一切探查。风吹过时，碑身发出低沉嗡鸣，像是某种古老的警告。
云沧溟屏住呼吸，混沌图腾在体内悄然运转，护住心脉。他一步步走近，每踏出一步，脚下泥土便发出轻微震颤。十丈之内，寒意扑面而来，不是冷，而是杀意——纯粹、凝练、历经十万年未曾消散的战场煞气。
他没有退。
手掌抬起，贴上碑面裂痕。
指尖触到的那一瞬，龙血自动涌出，顺着手掌纹路流入缝隙。刹那间，整座残碑剧烈震动，暗红光芒自裂缝中喷薄而出，直冲天际。碑面浮现出一幅巨大壁画：尸山血海之上，一名黑袍男子独立苍穹，手中握着一柄断裂的长剑，剑锋指向天外。他面容冷峻，额间一点金印熠熠生辉。
云沧溟瞳孔猛然收缩。
那张脸——
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是完全重合。每一根线条，每一道轮廓，甚至连左眼角那道细微的旧伤疤，都分毫不差。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喉咙发干，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壁画继续流转。
画面切换至一场终焉之战：苍龙与应龙在云层中撕咬，天地崩裂；无数身穿古袍的身影跪伏在地，双手高举，将自身精魄献祭于虚空；而在最深处，那名与他同貌的男子转身离去，背影孤绝，手中断剑滴落三滴血，坠入大地，化作三道封印。
最后，画面定格在他额前的金印上。
那印记的形状，竟与玄真子曾提及的“圣皇印”一致。
云沧溟僵立原地，脑海中翻江倒海。他想否认，想说这是幻象，可道瞳不会骗人，龙血共鸣也不会作假。这一切太真实，真实得令人窒息。他是谁？为何会有这样的面孔？那场大战中死去的魔尊，真的是他？还是……他本就是那一战的延续？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壁画细节。那柄断剑的铭文、将军们的铠甲纹样、甚至天空中星辰的位置，都被他强行记下。他知道，此刻不是崩溃的时候。
就在他准备抽手后撤之际，大地猛然一震。
脚下的土壤开始龟裂，白骨破土而出，一根接一根，迅速拼合成完整的骨架。它们没有披甲，却手持残剑，眼窝空洞，却齐刷刷转向他所在的方向。短短数息，数十具骸骨围成一圈，将他困在中央。
紧接着，七具头颅完整的骸骨从更深的地底爬出，各自占据一方，呈北斗之位。它们的胸腔中燃起幽蓝火焰，像是阵眼点亮。
云沧溟立即拔剑，剑锋横于胸前。
地面仍在震动，中央位置的泥土轰然炸开，一座由白骨堆砌的高台升起。台上悬浮着一柄无主长剑，通体漆黑，剑身刻着三个古字——“归墟引”。
风停了。
四周死寂。
可他能感觉到，杀机正在凝聚。头顶乌云翻涌，隐隐有雷光游走，仿佛整个剑阵都在蓄力，只等一声令下，便将他绞杀于此。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剑柄已被汗水浸湿，指尖微微颤抖。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体力即将耗尽的征兆。左眼重瞳不断渗血，视野边缘已经开始模糊。他知道，若不能尽快找到破阵之法，不用敌人动手，他自己就会倒下。
他闭了闭眼，再次催动道瞳。
重瞳分裂，视野穿透骸骨表层，捕捉到它们体内流动的微弱灵流。七具带头颅的骸骨之间，有极细的红线相连，交汇于骨台之上那柄“归墟引”之剑。显然，那是阵眼核心。
要破阵，必须同时摧毁七具将军骸骨。
可眼下他连站稳都吃力，如何做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舌尖轻轻顶了顶牙齿内侧。这是他在生死关头保持清醒的习惯动作。他知道，现在不能急，更不能乱。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决定生死。
突然，右肩血月印记猛地一烫。
他浑身一僵，几乎握不住剑。那股低语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笑。他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就在那一刹那，他注意到其中一具将军骸骨的右手小指，少了一节骨头。
而那缺失的角度，恰好与他昨夜在铁无心义肢中看到的齿轮缺口，完全吻合。
他心头一震。
难道这阵法，也与守界人有关？
来不及细想，头顶雷云骤然压下，第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直劈骨台中央的“归墟引”之剑。
剑身轻颤，嗡鸣声起。
七具将军骸骨同时抬剑，指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