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溟的手指在岩壁上划过，指尖渗出的血痕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气削去半寸，石屑飞溅。他没有收手，反而将掌心按在那道刻痕中央，左眼鳞纹骤然发烫，重瞳在瞬息间分裂，映出眼前禁制的流转轨迹——三道交错的剑意环正在收缩，下一息便会碾碎闯入者。
他踏出一步，脚尖点在两道剑气的间隙，身形如影掠出。这是寒潭悟剑时留下的残步，每一寸距离都以命换来的记忆。剑气擦过肩头，布衣撕裂，皮肉翻卷，但他已穿过最后一重屏障。
前方是断崖，崖底不见底，唯有一柄断剑悬于虚空，剑身裂痕纵横，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剑脊之上盘坐着一道虚影，通体由剑意凝聚而成，双目开阖间，有千山万壑的杀伐之气奔涌而出。
“魔气缠身，苍龙残魂污染经脉。”剑灵开口，声如万剑齐鸣，“你，不配近剑。”
云沧溟站定，未答。他从怀中取出一片冰蚕丝包裹的残片，边缘焦黑，内里符文微闪。这是洛红鸾传讯时附带的信物，她未说明来历，只说“若遇剑渊，以此为引”。
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残片之上。符文亮起，一股极寒气息扩散开来，竟与剑灵周身的剑意产生微妙对冲。那虚影微微一震，原本压下的杀意停滞了一瞬。
“寒渊的气息……你从何处得来？”剑灵声音冷了几分。
“一个将魔气炼为引的人。”云沧溟收回手，任血顺指滴落，“她说，力量不在纯净，而在掌控。”
剑灵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一道剑光直刺云沧溟眉心。他未避，任那剑意穿透识海，撕裂神魂。痛楚如万针穿脑，但他站着，一动未动。
“你体内有魔种，有残魂，有被夺根骨的旧伤，右肩烙着血月印记。”剑灵缓缓起身，虚影在断剑上投下长影，“这些，都是污秽。”
“剑本就不是洁净的东西。”云沧溟开口，声音沙哑，“它生来就是为了斩断什么。父母被抽髓那夜，我躺在尸堆里，听见邪修说‘道骨纯净，堪为炉鼎’。可纯净的骨头，最后不也化成了灰？”
他扯开衣襟，露出右肩。血月印记如活物般蠕动，像是在回应剑灵的威压。
“我若干净，早死了。”他盯着剑灵，“你守这剑冢千年，是为等一个无垢之人？还是等一个能挥剑的人？”
剑灵未语。但云沧溟感觉到，周围的剑意不再压向识海，而是开始审视——审视他的经脉、他的气息、他体内那股强行压制苍龙血脉的九转玄天诀残力。
“你想融合？”剑灵忽然问。
云沧溟点头。
“以不稳之基，承两股异力，稍有差池，神魂俱灭。”
“我知道。”
“为何还要试？”
“因为我不再想压制。”他闭眼，运转心法，将苍龙血脉之力缓缓引向剑脉。两股力量在经脉中碰撞，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左眼鳞纹开始扭曲，竟沿着脸颊向上蔓延，化作一道剑形纹路。
断剑嗡鸣。
紧接着，整座秘境深处，万剑齐震。那些插在岩壁、沉于寒潭、埋于地底的古剑，无论残缺完整，皆发出清越剑吟。声音汇聚成潮，直冲云霄。
剑灵立于断剑之上，身影微微晃动。
“万剑共鸣……不是认主之兆，而是……呼应。”他低语，“你竟以残诀强行融合血脉与剑意，哪怕经脉寸断也不停。”
云沧溟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岩石上，口中溢出黑血。但他仍抬着头，目光未移。
“我不是来求你认可的。”他咳着血说，“我是来告诉你——我不需要一个干净的资格。我只需要，能挥得动这把剑。”
剑灵俯视着他，良久，终于开口：“你非纯粹，却更近剑道。”
云沧溟喘息着，抬手抹去嘴角血迹。
“接下来，你要试我？”
“三问。”剑灵抬手，断剑轻颤，“答错，神识抹杀。”
第一问落下：“何为剑？”
云沧溟没有犹豫：“断情之刃。”
剑灵不语，第二问接踵而至：“执剑为何？”
“斩尽不平。”
第三问，最轻，也最重：“舍剑否？”
云沧溟沉默。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扫帚、铁锤、药瓶，也握过染血的剑。他曾因弱小而藏锋，因恐惧而低头，但从未真正想过放下。
他撕开上衣，露出胸膛。指尖凝聚剑气，在皮肉上划下第一道血痕。
“宁……”
第二道。
“……碎……”
第三道。
“……不……”
第四道。
“……屈。”
四字成列，血流如注。他抬头，目光如铁：“你要我舍？我偏要执。”
剑灵静立，断剑嗡鸣渐歇。整个秘境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仿佛连风都停了。
“你非吾主。”剑灵终于开口，声音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却似吾影。”
云沧溟松了口气，想要站起，但双腿发软，再度单膝触地。他抬头，正对剑灵双眼。
“你从何处来？”他问。
“十万年前，人魔大战末期。”剑灵答，“我本是一柄无主之剑，被上古剑修以毕生剑心祭炼成灵。他死前说，剑道不在传承，而在选择。所以我守此地，不等血脉，不等根骨，只等一个能说出‘宁碎不屈’的人。”
云沧溟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字，忽然笑了：“可我连剑都还没握住。”
剑灵俯视着他：“你已握住了。”
话音未落，断剑忽然震颤，一道剑意自剑脊飞出，直入云沧溟眉心。他浑身一僵，识海如遭雷击，无数画面闪过——古战场上的断旗、焚天的火海、一柄插在尸山上的剑，以及，一个背影，披着残破道袍，站在万军之前，手中无剑，却令千军退避。
他猛地睁眼，冷汗浸透后背。
“那是……谁？”
剑灵未答，只道：“你已通过三问。我不会认主，也不会赐你力量。但我可与你对话。”
云沧溟喘息着，伸手摸向胸前血字，指尖沾满温热的血。
“那告诉我——”他抬头，声音低沉，“真正的剑心，到底是什么？”
剑灵的目光落在他左眼的剑形纹路上，缓缓道：“是明知会碎，还敢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