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被噩梦侵袭的深夜。
这一次，陆寒洲的挣扎比以往更加剧烈。他不仅死死攥着沈清辞的手腕，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额头上布满冷汗，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破碎的词语不断溢出：“……跑……快跑……阿姐……不——”
沈清辞用尽了她所学的所有安抚技巧。她回握住他冰冷的手，指腹轻柔地摩挲他的手背，用稳定而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低语：“没事了，寒洲，只是梦，我在这里，你很安全……”
不知道是她的声音起了作用，还是梦境本身走到了尽头，他紧绷的肌肉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再次陷入沉睡，只是握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这一次，沈清辞没有立刻抽离。在清冷的月光下，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他眉宇间惯有的冷厉和掌控欲被疲惫与一丝未散的惊惧取代，此刻的他，看起来……近乎脆弱。
一种复杂的情绪，如同细密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第二天清晨，陆寒洲醒来时，没有立刻起身。他侧躺着，目光落在沈清辞手腕上新增的、与他指节形状吻合的淡淡红痕上，久久没有移开。
沈清辞假装刚刚醒来，迷蒙地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视线。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用冷漠或掌控来武装自己，也没有询问。他只是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圈红痕，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珍视。
“昨晚，”他开口，声音带着宿夜未散的沙哑，却异常平静，“谢谢。”
这两个字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沈清辞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她从陆寒洲口中听到过命令、警告、嘲讽，甚至偶尔带着情欲的低语，却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甚至带着一丝软弱的感谢。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审视和探究，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未散尽的噩梦阴影，有疲惫，还有……一丝清晰的，对她存在的依赖和感激。
这份情感，无比真实。真实到击穿了沈清辞一直精心维持的伪装，直接触碰到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不该对他敞开的地方。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和动摇，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淹没了她。
她利用了他的弱点，用专业的技巧和心理战术，刻意引导他依赖自己，只为了套取信息和稳固自己的地位。她像一个冷酷的猎人，布下温柔的陷阱。
可当猎物真的流露出如此毫无防备的信任和感激时，猎人却感到了心悸。
她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情绪，声音有些干涩：“没……没什么。你能睡得好些就好。”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只有在你身边……”他低声说，话语未尽，但那未竟之意却比任何明确的誓言都更具分量。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从那些纠缠不休的梦魇中获得片刻喘息。
这份突如其来的“情感负债”，比任何威胁和囚禁都让沈清辞感到沉重和……恐慌。
她一直告诉自己，所有的顺从和安抚都是伪装，都是复仇的手段。可当这份伪装换来了对方真实的、脆弱的情感反馈时，界限开始变得模糊。她还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利用下去吗？当揭开真相、挥下复仇之刃的那一刻，面对这份他曾流露出的真实脆弱，她是否还能毫不迟疑？
仇恨的基石，似乎因此而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却足以动摇根本的裂痕。
她借口起身去准备早茶，几乎是逃离了那张床，逃离了他那过于真实的目光。
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看着窗外永恒不变的碧海蓝天，沈清辞的心却乱成了一团麻。
理智在尖叫，提醒她父母的惨死，妹妹的冤屈，陆寒洲是“潜渊”的负责人，他与那场爆炸脱不了干系，他囚禁她，掌控她，他是她的仇人！
可情感却在低语，诉说着他梦魇中的痛苦，他偶尔流露的疲惫，以及刚才那份真实的、不设防的感激与依赖。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不能动摇！沈清辞，你不能忘记你是谁，你不能忘记你为何而来！
这丝愧疚和动摇，是致命的弱点。一旦心软，等待她的将是万丈深渊，将是父母和妹妹在天之灵无法瞑目的失望！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重新筑起冰冷的围墙。
只是，那墙上，似乎已经出现了一道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缝隙。
情感的负债，比任何金钱的债务都更难偿还。而她，正在不知不觉中，欠下了一笔或许永远无法厘清，最终必将以血来了结的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