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的指尖刚触到山雾，就被一股刺骨的寒意缠上——这雾不是自然生成的，每一粒水珠里都裹着细碎的阴煞，沾在衣料上竟像冰碴子似的往里渗。他抬手拢了拢领口，藏在袖中的七星符纸微微发烫，那是三哥沈砚临走前塞给他的，说“遇阴邪缠身，符纸自燃即退”，可此刻符纸只发烫却不起燃，显然这雾里的东西，比“阴邪”要复杂得多。
“玄清先生，前面就是‘断骨崖’了，俺们真不能再往前走了。”领路的樵夫老李攥着柴刀往后缩，粗糙的手背绷得发白，“十年前有队寻宝的人进去，最后只抬出来三具骨头架子，骨头缝里都还缠着这雾呢……”
玄清没回头，目光落在雾幕深处那点若隐若现的青灰色影子上。那是座半塌的山神庙，檐角挂着的铜铃早锈成了黑疙瘩，却在雾里轻轻晃着，没有风，铃身却抖得厉害，像是有东西正抓着铃绳在晃。他从背包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白瓷瓶，倒出两粒琥珀色的药丸递给老李：“含在舌下，能避雾里的寒毒。你在这等我，一个时辰后我若不出来，就往山下跑，别回头。”
老李捏着药丸的手都在抖，却还是把药丸塞进嘴里，哑着嗓子喊：“先生你当心！那庙里……有人见过穿青衣服的影子，飘着走的！”
玄清应了声，抬脚迈进雾里。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老李的闷哼，他猛地回头，却见雾幕像活物似的缠上老李的脚踝，把人往雾里拖。玄清指尖掐诀，一道黄符“唰”地飞出去，贴在老李脚踝的雾团上，符纸瞬间烧成灰烬，雾团“滋滋”响着退开。
“别说话，闭着眼往山下走！”玄清沉声道。老李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玄清才转身往山神庙走。
越靠近神庙，雾里的阴煞越重，袖中的七星符纸烫得吓人，他甚至能听见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他耳边走路。他摸出腰间的骨笛——那是二哥陆辞留给他的，说是用百年玄龟的背骨做的，能破幻境、驱邪祟。骨笛入手冰凉，笛身上刻着的云纹在雾里泛着淡青色的光。
刚走到庙门口，庙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庙里没点灯，却透着股诡异的亮，借着那点光，玄清看见供桌上摆着个眼熟的东西——那是大哥苏珩常用的墨砚，砚台边还放着半支狼毫笔，笔尖上的墨没干，像是刚写过字。
“来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供桌后传来，玄清猛地抬头，就见个穿青衫的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来。那人的脸藏在雾里，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可玄清却觉得那身影眼熟得厉害——和二哥陆辞的身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上的气息，冷得像冰。
“你是谁？”玄清握紧骨笛，指尖的冷汗渗进笛身上的纹路里。
青衫人没回答，抬手往空中一抓，雾里突然飞出无数道黑色的丝线，直往玄清身上缠。玄清侧身躲开，骨笛凑到唇边，笛声“嘀嘀”地响起来——那是陆辞教他的破邪调，笛声刚起，黑色丝线就像被烧着似的往后缩，可青衫人只是冷笑一声，指尖掐了个诀，丝线突然调转方向，缠向玄清的手腕。
“别用他的东西对着我。”青衫人的声音里带着点咬牙的意味，“你以为，这骨笛是谁给你的？”
玄清的动作顿了顿，就在这瞬间，黑色丝线缠上了他的手腕，刺骨的寒意顺着丝线往骨子里钻，他手里的骨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青衫人走过来，弯腰捡起骨笛，指尖摩挲着笛身上的云纹，声音轻得像叹息：“阿辞的东西，从来只给亲近的人……你倒是好福气。”
“你认识我二哥？”玄清挣扎着想要挣脱丝线，可丝线越缠越紧，手腕上已经勒出了红痕。
青衫人抬起头，雾里的脸终于清晰了些——那是张和陆辞有七分像的脸，只是左眼下方有道细长的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玄清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大哥苏珩说过，二哥有个双胞胎弟弟，叫陆诀，小时候被人拐走，下落不明，可苏珩也说过，陆诀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认识？”陆诀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狠劲，“我是他亲弟弟，怎么会不认识？当年若不是他把唯一的生路让给你，我怎么会被那些人抓去，在暗无天日的洞里待了二十年？”
玄清愣住了，他从不知道陆辞还有个弟弟，更不知道当年陆辞救他的时候，还放弃了自己的亲人。袖中的七星符纸突然“轰”地自燃起来，灼热的温度顺着袖口蔓延，缠在手腕上的黑色丝线瞬间被烧断，玄清趁机往后退了两步，捡起地上的骨笛。
“当年的事，二哥肯定有苦衷。”玄清咬着牙说，他不信陆辞会故意放弃亲人，那个总把他护在身后的二哥，连路边的流浪猫都会心软，怎么可能对亲弟弟不管不顾？
陆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抬手，供桌上的墨砚突然飞起来，直砸向玄清的胸口。玄清侧身躲开，墨砚“哐当”一声砸在墙上，碎成了几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落在地上竟变成了黑色的虫子，密密麻麻地往玄清脚边爬。
“苦衷？”陆诀的声音陡然拔高，雾里的阴煞翻涌起来，连庙门都开始摇晃，“他的苦衷，就是看着我被人剜心取血，看着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玄清，你别天真了，你以为你那几个哥哥，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好吗？”
玄清没说话，指尖掐诀，骨笛再次响起。这次的笛声比刚才更急，带着股破釜沉舟的劲，庙外的雾开始往庙里涌，却在靠近玄清的时候被笛声震开，连地上的黑虫子都开始“滋滋”作响，慢慢化成了一滩黑水。
陆诀的脸色变了变，往后退了两步，抬手往墙上一挥，墙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暗门。暗门里透出微弱的光，玄清隐约看见门后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被铁链锁在墙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已经被关了很久。
“想知道真相？”陆诀冷笑，“进去看看啊，看看你那好二哥，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玄清的心跳得飞快，他几乎能肯定，暗门后的人就是陆辞。他握紧骨笛，一步步往暗门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陆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记住，是你自己要进去的，到时候别后悔。”
暗门里的寒气比外面更重，玄清刚迈进去，就听见铁链拖动的声音。他抬头，就见陆辞被锁在墙上，头垂着，额前的头发遮住了脸，身上的青衫破了好几个洞，露出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伤痕。
“二哥！”玄清冲过去，伸手想要解开铁链，却被陆辞猛地推开。
陆辞抬起头，玄清的心脏瞬间沉了下去——陆辞的左眼变成了纯黑色，没有眼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根本不是平时那个温和的二哥。
“小清，你来了。”陆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陌生的冷意，他抬起手，指尖泛着黑色的光，直往玄清的胸口戳去，“正好，把你的心给我，我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玄清猛地往后退，撞在身后的墙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看着陆辞眼里的陌生，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这不是陆辞，肯定是陆诀搞的鬼。
“二哥，你醒醒！我是玄清啊，你别被他控制了！”玄清大喊着，骨笛再次凑到唇边，这次的笛声带着股哭腔，却比刚才更有力量，暗门里的阴煞开始消散，陆辞眼里的黑色也淡了些。
陆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气急败坏：“没用的，他早就被我下了控心术，除非你杀了他，否则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玄清没理他，继续吹着骨笛，指尖的符纸一张接一张地飞出去，贴在陆辞身上的铁链上。符纸自燃，铁链“咔嚓”一声断了，陆辞晃了晃，倒了下去。玄清赶紧冲过去，接住陆辞的身体，入手冰凉，像是抱着一块冰。
“二哥，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出去。”玄清把陆辞背在背上，刚要往门外走，就见陆辞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把黑色的匕首，匕首上泛着幽绿的光。
“想带他走？问过我了吗？”陆诀一步步走近，匕首上的光越来越亮，“当年他欠我的，今天就用你的命来还！”
玄清把陆辞护在身后，握紧骨笛，指尖的冷汗顺着笛身往下滴。他知道自己不是陆诀的对手，可他不能放弃陆辞，就像当年陆辞没有放弃他一样。
就在陆诀的匕首快要刺到玄清胸口的时候，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大哥苏珩的声音：“小清，接着！”
一道金光从门外飞进来，玄清伸手接住，是个巴掌大的铜镜，镜背上刻着复杂的纹路，正是苏珩的本命法器——镇魂镜。
“用镜光照他的眼睛！”苏珩的声音越来越近，“陆诀的控心术全靠左眼的阴煞，照散阴煞他就没力气了！”
玄清立刻举起铜镜，对准陆诀的左眼。铜镜突然发出刺眼的光，陆诀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往后退，身上的阴煞像潮水似的退去，青衫也变得破破烂烂的。
苏珩冲进来，手里的墨笔在空中一挥，一道金色的符咒直贴在陆诀的额头上。陆诀晃了晃，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大哥！”玄清松了口气，差点瘫坐在地上。
苏珩蹲下身，摸了摸陆辞的脉搏，眉头皱了起来：“他被下了很重的控心术，得赶紧回山找老三解咒。”他看了眼地上的陆诀，叹了口气，“把他也带上吧，终究是阿辞的弟弟。”
玄清点点头，和苏珩一起把陆辞和陆诀扶起来，往山下走。庙外的雾已经散了，太阳正慢慢升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山路上，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玄清背着陆辞，走在苏珩身后，看着大哥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找了哥哥们四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现在终于找到了二哥，虽然过程凶险，可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大哥，我们接下来去哪？”玄清轻声问。
苏珩回头，笑了笑，眼里带着点欣慰：“去找老三，然后……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像暖流似的淌过玄清的心里，他用力点头，加快了脚步。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四个兄弟的身影，终于要再次聚在一起了。只是玄清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的山神庙里，供桌下的黑水里，正慢慢浮出一个模糊的黑影，盯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