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都督府长史秦韬亲自率领的两百余精骑，护卫着林凡这支残兵，浩浩荡荡开往最近的官驿——青泉驿。
有了正规军的护卫，队伍的气氛明显松弛了一些，伤员们终于可以放下紧绷的神经，在马背上或担架上发出压抑的呻吟。但林凡、雷豹等核心人物心中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秦韬表现得十分热情周到，安排驿丞将最好的房间腾出来给林凡和苏浅雪，又命随军医官协助诊治伤员，补充的物资也很快到位。他本人更是陪在林凡身边，言谈间对林凡在西域的功绩赞不绝口，对武德司的“辛劳”表示深切慰问。
“林指挥使年少有为，此番回京，陛下必定重重封赏，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秦韬捋着胡须，笑容和煦。
“秦长史过誉了，林某只是尽忠职守，不敢贪功。”林凡应对得滴水不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感激，心中却疑虑更深。
这秦韬热情得有些过分了。凉州都督府与武德司素无深交，甚至因职权范围有所重叠，隐隐还有些竞争关系。对方如此示好，是真的出于对“功臣”的敬重，还是别有目的？
安顿下来后，林凡以探视伤员为由，摆脱了秦韬的陪同，找到了正在指挥手下弟兄分配房间、安顿马匹的雷豹和王狗剩。
“头儿，这秦长史……也太客气了点吧？”雷豹凑过来，独眼里闪着怀疑的光，“老子心里有点发毛。”
王狗剩也压低声音道：“大人，我刚才留意了一下，秦长史带来的骑兵，看着是精锐，但守在外面的队形，隐隐像是把咱们也给看住了。”
林凡微微点头，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青泉驿，看似安全，实则如同一个精致的囚笼。
“吩咐下去，弟兄们不要放松警惕，武器不离身，晚上值守加派双岗，尤其是苏先生那边。”林凡沉声吩咐，“另外，狗剩，你找机会，避开凉州兵的眼线，想办法在驿站周围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明白！”王狗剩领命，像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林凡又去看望了苏浅雪。她被安排在驿站后院一处相对独立的小楼里，环境清幽，也有利于防卫。
“感觉如何？”林凡进门，看到苏浅雪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还好，只是有些疲惫。”苏浅雪转过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那位秦长史，似乎很热心。”
林凡在她对面坐下，将雷豹和王狗剩的发现，以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苏浅雪静静听完，沉吟片刻，道：“凉州都督高望，是军伍出身，性格刚愎，在朝中与几位文官大佬关系不睦，但对陛下还算忠心。他此番派人来接应，或许是真心想结个善缘，毕竟你如今圣眷正浓。但也可能是……有人让他这么做。”
“有人？”林凡眼神一凝。
“朝中不希望我活着回到京城，或者不希望你将西域的‘真相’完全带回去的人，未必只有北燕。”苏浅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林凡心湖，“瑞王经营多年，朝中党羽未必清除干净。或者，有些人只是单纯不希望武德司，不希望你这个天子近臣，功劳太大，风头太盛。”
林凡默然，他何尝不知朝堂争斗的险恶？只是没想到，这刀光剑影，这么快就蔓延到了这河西走廊的驿站。
“今晚，恐怕不会太平。”苏浅雪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空，轻声道，“无论是北燕的残余，还是……别的什么人，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之一了。越靠近凉州城，他们动手越难。”
林凡握紧了拳头，眼神锐利：“我知道。你放心，有我在。”
夜幕彻底笼罩了青泉驿。驿站内外灯火通明，凉州骑兵巡逻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清晰可闻，反而衬托出一种异样的寂静。
林凡没有睡，他和衣躺在靠近门口的榻上，横刀就放在手边。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突然——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在驿站外的夜空中炸开一朵小小的火花。
“敌袭！戒备！”几乎是同时，外面响起了凉州兵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声和急促的锣声。
林凡瞬间从榻上弹起，抓刀在手，冲出门外。几乎在他出门的刹那，他听到苏浅雪房顶传来极其轻微的瓦片摩擦声。
“房上有人，保护苏先生。”林凡厉喝，身形如电，直扑苏浅雪的小楼。
驿站外围已经传来了兵刃交击和喊杀声，显然有敌人从外面发起了强攻，吸引了凉州兵和外围武德司护卫的注意力。
而真正的杀招，在于内部。
“砰！”
苏浅雪房间的窗户猛地被撞开，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了进来，手中短刃直取坐在床边的苏浅雪。这两人动作快得惊人，显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守在门外的两名武德司缇骑刚想冲进来阻拦，侧面阴影里又闪出一人，刀光一闪，两名缇骑便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是内应，这驿站里，早就混进了刺客。
“找死！”林凡此时已冲到门口，见状目眦欲裂，横刀带着滔天杀意，卷向那名刚刚杀了缇骑的内应。
那内应身手不弱，反手一刀架住林凡的横刀，却被刀上传来的巨力震得手臂发麻，连退两步。
而就这么一耽搁，那两名扑向苏浅雪的黑衣人，短刃已经递到了苏浅雪面前。
苏浅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在刀刃即将及体的瞬间，她猛地抬头，袖子一拂，一股淡紫色的粉末迎面扑向那两个黑衣人。
“小心毒！”其中一个黑衣人反应极快，猛地闭气后仰，同时一脚踢向同伴。那同伴猝不及防，被踢得向旁边歪去，大部分粉末都撒在了空处，但仍有一小部分吸入了口鼻。
“呃！”那吸入粉末的黑衣人动作瞬间一僵，眼神涣散，手中的短刃“当啷”落地。
另一个黑衣人又惊又怒，不管同伴，短刃再次刺向苏浅雪。
此时林凡已经一刀劈退了那名内应，见状毫不犹豫，将手中横刀当做标枪，猛地掷向那名黑衣人后背。
这一掷蕴含了他十成的劲道，快如闪电。
那黑衣人察觉到背后恶风不善，不得不放弃刺杀，拧身回刀格挡。
“铛！”一声大响，横刀被磕飞，但那黑衣人也身形一晃，气血翻涌。
趁此机会，林凡已经合身扑上，一拳轰向对方面门。那黑衣人举臂格挡，却被林凡拳头上蕴含的刚猛气劲震得手臂骨骼欲裂，闷哼一声，向后滑退。
而那名被苏浅雪毒粉影响的黑衣人，此刻已经软倒在地，口吐白沫，眼见是不活了。
剩下的那名黑衣人和那名内应见事不可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撞破另一扇窗户，向外逃去。
“哪里走？”林凡岂能放他们离开，捡起地上的横刀就要追。
“别追，”苏浅雪急促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外面情况不明，小心调虎离山。”
林凡脚步一顿，理智压过了怒火。他立刻退回房间，挡在苏浅雪身前，警惕地注视着窗户和门口。
外面的喊杀声和打斗声也渐渐停息。过了一会儿，浑身是血、提着还在滴血弯刀的雷豹和气喘吁吁的王狗剩冲了进来。
“头儿，苏先生，你们没事吧？”雷豹看到房间里的狼藉和地上的尸体，独眼瞪得溜圆。
“我们没事。”林凡沉声道，“外面怎么样了？”
“他娘的！来了几十个黑衣人，身手都不弱，跟凉州兵和咱们的弟兄杀了一阵，死了十几个，剩下的见冲不进来，都跑了。”雷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秦韬那老小子在外面指挥，说他一定严查。”
王狗剩则小声道：“大人，我刚才在外面看到，有几个凉州兵受伤的位置……有点蹊跷，不像是被敌人所伤，倒像是……自己人慌乱中误伤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林凡几人能听到。
林凡眼神一寒，自己人误伤？还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给刺客创造机会？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名黑衣杀手的尸体，走过去，用刀尖挑开其面巾和衣领，仔细检查。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杀手耳后一个不起眼的、如同火焰般的淡红色印记上。
这个印记……他似乎在武德司某些绝密卷宗里见过模糊的记载，与一个传说中的、效忠于皇室某支隐秘力量的组织有关……
林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次夜袭，水比想象中还要深。
秦韬此时也带着几个亲兵匆匆赶来，一脸“懊悔”与“愤怒”：“林指挥使，苏先生。受惊了，是老夫防卫不周，竟让宵小潜入驿站。老夫已派人四下追索，定要给二位一个交代。”
林凡看着秦韬那张看似诚恳的脸，缓缓收刀入鞘，脸上挤出一丝“惊魂未定”的感激：“有劳秦长史了……若非长史部下在外拼死抵挡，我等今夜恐怕在劫难逃。”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心照不宣的冷意。
夜色更深，青泉驿的血腥气尚未散尽，而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