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拿着那两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密报，在武德司的后院里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哗啦啦响，像极了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
北燕铁证，苏浅雪中蛊，“圣火之源”……所有的线索都拧成一股绳，指向西域那片死亡沙漠。不能再等了，拜火教一旦找到那个劳什子“源”，天知道会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祸事。到时候内外夹击，大周就真的危了。
他必须去，亲自去。
但怎么去？以什么名义去？现在他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摄政侯了，皇帝亲政，无旨离京，尤其是他这样的边关大将，那是大忌。朝堂上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还有瑞王安插的暗桩，肯定会借机生事，参他一个“擅离职守”、“图谋不轨”都是轻的。
必须得到皇帝的许可和支持。
林凡不再犹豫，换上一身庄重的侯爵常服，揣好密报，直奔皇宫。
养心殿里，药味淡了不少，多了些墨香。小皇帝慕容明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章，脸色比前些日子又红润了些，眉宇间那股属于少年人的稚气逐渐褪去，沉淀下的是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他看到林凡求见，有些意外，放下了朱笔。
“林爱卿此时进宫，有何要事？”小皇帝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询问。
林凡没有绕圈子，直接上前，将王狗剩传回的两份密报双手呈上：“陛下，西域急报，事关重大，臣不敢专断，特来请旨。”
小皇帝接过密报，仔细看去。当他看到“北燕铁木令牌”和“拜火教寻找圣火之源”时，眉头微微蹙起。当看到“苏浅雪中蛊”和那暗语“蛊。源”时，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林凡，眼神锐利：“爱卿以为，这‘圣火之源’，究竟是何物？竟能让北燕如此下血本支持拜火教，让瑞王如此志在必得？”
林凡沉声道：“臣翻阅过一些拜火教残存的典籍，据零星记载，‘圣火之源’并非凡火，传说是一种蕴含恐怖力量的……天地异种能量之源，拜火教将其奉为神明之力。若真被他们找到并掌控，轻则可造就一支不惧刀兵、狂热无比的‘圣火军团’，重则……典籍语焉不详，但提及‘源动则山河易色’，恐有倾覆社稷之危。”
小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山河易色”这四个字的分量。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边患或者邪教作乱了，这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心腹大患。
“所以，爱卿之意是……”小皇帝的目光紧紧锁定林凡。
林凡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语气斩钉截铁：“陛下，此患不除，国无宁日。臣请旨，亲赴西域，联合白狼族，阻止拜火教找到‘圣火之源’，并伺机摧毁之。同时，查清北燕与拜火教勾结之实证，斩断瑞王这条臂膀。”
养心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小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凡，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然和恳切，心中思绪飞转。他相信林凡的判断，也相信林凡的能力。西域之事，恐怕真的非他亲自出马不可。
但是……放林凡离京？带着武德司的精锐远赴万里？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会怎么说？那些本来就忌惮林凡兵权的宗室会怎么想？万一……万一林凡在外拥兵自重，或者……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小皇帝自己都觉得有些羞愧。林爱卿若真有异心，之前摄政时有无数的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他走到林凡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少年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凝重：“爱卿之心，朕深知之。西域之事，确需得力之人前往。只是……爱卿若离京，朝中……”
“陛下，”林凡恳切道，“如今朝局已在陛下掌控之中，内阁及六部运转有序。北境有赵闯、王峻等将镇守，只要内部不乱，北燕无机可乘。臣此去西域，快则两三月，慢则半载，必竭尽全力，平息此患。在此期间，京城及北境防务，臣已安排妥当，陛下可完全放心。”
他看着小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臣，林凡，此生唯愿守护大夏江山，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此心，天地可鉴，绝无二志。”
这话，等于是交出了所有的底牌和忠诚。
小皇帝慕容明看着林凡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用力点了点头：“好！朕准了！”
他走到书案前，飞快地写下一道手谕，盖上随身小印，递给林凡：“此为朕之手谕，许你便宜行事之权。西域一应事务，皆由你决断。所需人手、物资，可凭此谕，从河西节度使府调用。”
“臣，领旨！谢陛下信任！”林凡接过手谕，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爱卿……务必小心，平安归来。”小皇帝看着林凡，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担忧。
“陛下放心！”林凡躬身一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
林凡离京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只有皇帝和武德司核心几人知晓。
他没有兴师动众，只带了雷豹（虽然独臂，但经验丰富，死活要跟着）、王狗剩，以及另外二十名武德司最顶尖的好手，这些人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精通潜伏、刺杀、野外生存的精英。他们扮作一支前往西域收购玉石皮毛的大商队，在天亮城门开启的第一时间，悄无声息地混在出城的人流中，离开了京城。
就在林凡一行人离开京城的同一天，朝堂之上，因为漕运案掀起的波澜，达到了一个高潮。
庆国公，这位世袭罔替、与皇室联姻、在军中朝中都有不小影响力的老牌勋贵，被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铿，直接在朝会上弹劾。罪名是纵容家奴、勾结漕运官员，侵吞漕粮，倒卖军械物资，数额巨大，证据确凿。
这可是颗重磅炸弹，庆国公府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布，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庆国公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辩护、喊冤，甚至反咬王铿和林凡（虽然林凡不在）勾结，诬陷忠良。几个与庆国公府关系密切的宗室王爷，也面色不虞，虽然没有明着反对，但那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压力，再次如同山岳般压向御座上的少年天子。
小皇帝慕容明看着底下乱哄哄的场面，看着那些或激动、或惶恐、或冷眼旁观的臣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这是对他权威的又一次考验，也是他立威的最好机会。
他没有去看那些求情的宗室，也没有理会那些狡辩的官员，只是将目光投向站在那里，虽然势单力孤却脊梁挺直的左都御史王铿，平静地开口：
“王爱卿，你所奏之事，人证、物证可都齐全？”
王铿躬身，声音洪亮：“回陛下，人证、物证、账册，一应俱全，均已核实，随时可调阅查验。”
“好。”小皇帝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庆国公身上，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庆国公，你还有何话说？”
庆国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铁证如山，如何狡辩？
小皇帝看着他那副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化为帝王的冷酷：
“传朕旨意，庆国公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其家产抄没充公。一应涉案人员，无论官职，交由三法司严加审讯，按律定罪。”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了重手。
这道旨意，如同在北风呼啸的朝堂上，又泼下了一盆冰水，瞬间让所有嘈杂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敬畏甚至恐惧的目光，看着龙椅上那个杀伐决断的少年天子。
他不再是需要依靠林凡这把刀才能震慑朝堂的皇帝了。
他本身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小皇帝慕容明感受着那无数道复杂的目光，端坐在龙椅上，身姿挺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意义上，完全掌握了这个帝国。
而此刻，林凡已经远离京城，踏上了西行的漫漫长路。
一个在庙堂之上，以雷霆手段整顿内政，树立无上权威。
一个在万里之外，率孤骑潜入虎穴，欲挽狂澜于既倒。
帝国的命运，仿佛被这两条并行的线，牵引着，走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