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的人头在西市城门楼子上挂了三天，日晒雨淋，最后变得面目全非，才被允许收殓。这玩意儿比什么安民告示都管用，原本还有些嗡嗡作响、蠢蠢欲动的暗流，一下子消停了不少。
京城好像真的进入了“后慕容恪时代”，表面上一派祥和。
乾元殿里，小皇帝慕容明坐在龙椅上，腰杆似乎挺直了些，听着底下大臣们奏事，偶尔还能插上一两句话，虽然大多还是林凡或者崔明远事先提点过的。太傅夸他功课有长进，他小脸上也能露出点真切的笑意了。
可林凡却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火山口上。
慕容恪是死了，痛快是痛快，可也把最大的活口和线索给砍断了。关于北境“黑山”，关于那些偷运出去的军械最终流向，都成了无头公案。地窖里搜出的那点金银，屁用没有。
这天散了朝，崔明远慢悠悠地踱到林凡身边，脸上挂着惯有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微笑：“林侯爷，近日京城安宁，陛下圣学日进，实乃可喜可贺。全赖侯爷运筹帷幄，砥定乾坤啊。”
林凡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老狐狸绝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拍马屁。“崔相过誉了，分内之事罢了。倒是崔相，近日操劳国事，辛苦了。”
“唉，为国尽忠，谈何辛苦。”崔明远摆摆手，话锋却是一转，“只是……侯爷，逆首虽已伏诛，然其罪孽，罄竹难书。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思定。老臣以为，当借此契机，整顿吏治，清查与逆党有牵连之余孽，同时……广开言路，选拔贤能，以充实朝堂，方能保社稷长久安宁啊。”
林凡听着，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漂亮话谁都会说，“整顿吏治”、“清查余孽”，这帽子扣下来，他林凡还能反对不成？但后面那句“广开言路，选拔贤能”才是重点。这老小子，是看他林凡如今权柄太重，想趁机往朝廷里塞自己人，或者引入新的力量来制衡他呢。
“崔相老成谋国，所言极是。”林凡不动声色，“此事关乎国本，确实需慎重。依我看，可先由吏部与都察院拟定个章程，列出个条陈来，再呈报陛下圣裁。”
他把皮球轻飘飘地踢了回去。想动人事？行啊，你们文官系统先自己拿出方案来，别想空口白牙就让我林凡点头。
崔明远目光闪了闪，知道林凡没那么好糊弄，呵呵一笑：“自然，自然。老臣回头就去找孙尚书他们商议。”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侯爷，还有一事。今年各地赋税征收在即，北境几州，近年来时有动荡，收成不稳，是否……酌情减免一些，以示朝廷抚恤之意？”
北境？林凡心里咯噔一下。他正愁没借口往北境伸手呢，这老崔倒是送了个枕头过来，虽然这枕头可能带着刺。
“北境情况特殊，确需体恤。”林凡顺着他的话，“不过，具体减免多少，如何施行，还需户部与北境各州府详细核实，以免有好猾之徒借机中饱私囊。这样吧，此事也一并列入章程，仔细议一议。”
他这话，等于是要把对北境的“抚恤”，也纳入自己的监管之下。派人去核实？派谁？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崔明远深深看了林凡一眼，知道这小子是铁了心要把权力抓在手里，只能点头：“侯爷考虑周详，老臣佩服。”
两人又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这才各自散去。
回到武德司衙门，林凡把朝堂上的对话跟王狗剩和雷豹一说。
王狗剩首先就炸毛了：“这老梆子，拐弯抹角不就是想夺权吗？侯爷，咱们可不能让他得逞！”
雷豹比较沉得住气：“侯爷，崔相在文官里影响力不小，他要是联合起来，确实有点麻烦。而且……他提北境减免赋税，会不会是……想收买北境的人心？”
林凡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收买人心是假，试探虚实是真。他，还有朝堂上很多人，都想知道我对北境到底了解多少，又打算把手伸多长。”
他冷哼一声：“慕容恪死了，他们觉得最大的威胁没了，我这个‘跋扈’的武德侯，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那咱们怎么办？”王狗剩急道。
“怎么办？”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们想玩文的，老子就陪他们玩玩。雷豹，之前让你整理的那些，跟慕容恪和旧党有牵连的官员名单，弄好了吗？”
“差不多了，大大小小，百十来号人跑不了。”雷豹答道。
“好！”林凡站起身，“先把名单递给都察院，让他们按律查办。该罢官的罢官，该流放的流放。空出来的位置……咱们也得有人。”
他看向王狗剩：“狗剩，你挑几个识文断字、脑子活络又可靠的兄弟，把他们的履历准备好。还有，之前宫变中表现勇猛、身家清白的底层将领，也列个名单。”
“侯爷，您这是要……安插自己人？”王狗剩眼睛一亮。
“不是安插自己人，”林凡纠正道，“是举荐贤能，为国选才。总不能看着那些尸位素餐，或者心怀鬼胎的家伙占着茅坑不拉屎吧？”
他这招，是以“肃清余孽”为名，行权力洗牌之实。用慕容恪的残党的人头，为自己人开路。崔明远想塞人？行啊，先把这些坑腾出来再说。
“明白！俺这就去办！”王狗剩兴冲冲地去了。
雷豹有些担忧：“侯爷，这么做，会不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跳墙？”林凡冷笑，“慕容恪的人头还挂在城门上风干呢，我看谁有那个胆子。现在跳出来的，都是些没挨过刀的文人，耍耍嘴皮子还行，真动刀子，怂得比谁都快。”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不过，豹子你说得对，光靠杀和压也不行。赵闯那边怎么样了？”
“赵将军消停多了，闭门谢客，天天在军营里操练兵马。安国公府的人吃了闭门羹，也没敢再去。”雷豹回道。
“嗯，告诉他，练兵是好事，但也得盯着点北边。我总觉得，慕容恪虽然死了，但北境的事儿没完。”
打发走雷豹，林凡独自坐在堂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朝堂上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崔明远只是个代表，背后不知道还站着多少牛鬼蛇神。
但他现在更担心的，还是北境。
慕容恪经营多年，不可能一点后手都没留。那个“黑山”，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现在朝中有人开始拿北境说事，是巧合，还是……有人想借北境的水，来搅浑京城的局？
“报——”
一声急促的传报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名风尘仆仆的武德司信使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插着三根羽毛的紧急军报。
“侯爷，北境八百里加急，黑水城守将韩奎将军急报。”
林凡心头一跳，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军报，撕开火漆。
信上的字迹潦草，透着一种紧迫：
“……末将韩奎顿首，北燕游骑近日频繁异动，屡次越过界河，窥探我黑水城防。斥候于黑山方向发现大队人马调动痕迹，疑是北燕精锐。边境数个村庄遭小股骑兵袭扰，百姓伤亡，粮畜被掠。情势危急，恳请朝廷速发援兵，增派粮草军械，迟则……黑水城恐有陷落之危。”
北燕，黑山。
林凡捏着军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慕容恪这条线断了，北燕那边就迫不及待地亲自下场了。而且一出手，就是直指边境重镇黑水城。
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边境摩擦。
他仿佛能看到，北境荒凉的土地上，狼烟正在升起。而朝堂之上，那些还在为权力勾心斗角的衮衮诸公，对此却一无所知，或者……装作一无所知。
“来人！”林凡的声音如同寒冰。
“在！”
“立刻备马，我要即刻进宫面圣。”
“传令雷豹，武德司所属，进入战时戒备。所有探子，给我往北境撒。我要知道北燕到底来了多少人？主帅是谁？意图何在？”
“通知赵闯，京营主力，随时待命。”
一道道命令如同雪片般发出，刚刚平静不久的武德司衙门，再次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林凡穿上那件猩红的官袍，大步走出衙门，翻身上马。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眉宇间的凝重。
京城的棋局还没下完，北境的烽火已经燃起。
内忧未绝，外患已至。
这天下，从来就不曾真正太平过。
他这把刀，看来是没机会回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