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夜风的凉意，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战斗结束，但紧张的气氛并未消散。赵虎带着士兵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将黑衣人和驿卒的尸体拖出去掩埋，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自己人（至少表面上是）坑了一把，这感觉简直糟透了。
林凡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下面忙碌的景象，胸口随着呼吸还有些隐隐作痛，那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疲累。王狗剩在一旁龇牙咧嘴地让苏晓给他胳膊上新划开的口子上药，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狗日的驿丞，看着胖乎乎像个好人，心肠忒黑，差点着了这龟孙的道。”
苏晓低着头，专注地处理伤口，动作依旧轻柔，但林凡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刚才她持剑对敌的那一幕，还在林凡脑子里挥之不去。这个看似柔弱的医官，藏得可真够深的。
萧青鸾的房间门开着，她站在门口，已经换下了一身血污的盔甲，穿着简单的劲装，更显得身姿挺拔，只是脸色比平时更加冰冷，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刀子，扫视着驿站内外，仿佛在寻找任何可能残留的威胁。赵虎正在她面前低声汇报着审讯那个被生擒的（胖驿丞在混乱中被砍死了）黑衣人头目的初步结果。
林凡竖起耳朵，隐约听到几个词：“……京城来的命令……活捉女孩……灭口……”
他的心猛地一沉。京城，果然是京城那边伸出来的黑手。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连朝廷内部都有人想要小草的命，或者，是想掌控她这把“钥匙”。
萧青鸾听完汇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赵虎继续清理和警戒。她转过身，目光恰好与楼上的林凡对上。
那一瞬间，林凡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凝重，有决绝，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快，那眼神又恢复了惯有的冰封状态。
“林凡。”萧青鸾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楼上，“下来。”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下楼梯。该来的总会来，尤其是关于苏晓会武功这事，萧青鸾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走到萧青鸾面前，林凡抱拳行礼：“将军。”
萧青鸾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身上几处新添的伤口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
“伤得不轻。”萧青鸾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是关心还是陈述事实。
“皮外伤，不碍事。”林凡赶紧表态，“多谢将军刚才出手相救。”
“是你先发现异常，及时示警，才避免了更大损失。”萧青鸾的语气依旧平淡，“做得不错。”
这算是表扬？林凡有点受宠若惊，但心里更警惕了，这女人接下来肯定要放大招。
果然，萧青鸾话锋一转，目光瞥向楼上正在给王狗剩包扎的苏晓，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寒意：“苏医官的身手，你之前可知情？”
来了，林凡心里叫苦，面上却装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茫然：“苏医官？身手？将军您是说……刚才？属下也吓了一大跳，苏医官不是只会治病救人吗？怎么还会舞刀弄剑了？难道她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充分发挥演技，把一个“震惊的围观群众”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萧青鸾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神深邃，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林凡心里发毛，但脸上那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无辜”的表情绷得死死的。
过了好几秒，萧青鸾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吗？看来林队正对自己的同伴，了解得还不够深入。”
林凡干笑两声：“属下愚钝，属下愚钝……”
萧青鸾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此地已不安全，不宜久留。伤员简单处理，天亮立刻出发。接下来的路程，会更加凶险，你好自为之。”
“是！属下明白！”林凡连忙应下，心里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吧？
他回到楼上，王狗剩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凑过来小声问：“凡哥，将军跟你说啥了？是不是要赏咱们？”
“赏你个锤子！”林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赶紧收拾东西，天一亮就走。”
他走到苏晓身边，苏晓刚好收拾完药箱，抬起头，与林凡目光接触，立刻又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林队正，你的伤……也需要处理一下”，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一丝不安。
林凡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苏晓在担心什么，也理解她的隐瞒。在这乱世，谁还没点秘密呢？只要她不对小草不利，暂时可以不去深究。
“一点小伤，不劳苏医官费心了。”林凡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倒是苏医官，刚才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苏晓身体一僵，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合上药箱，转身走向里间去看小草了。
林凡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这队伍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难懂。
后半夜无人入睡。所有人都强打着精神，轮流休息，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下一次袭击。幸运的是，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驿站周围都再无异动。
天刚蒙蒙亮，队伍便整装待发。缴获了驿站里还能用的马匹，补充了清水和干粮（仔细检查过没问题），掩埋了战友的遗体，一把火烧掉了这个充满背叛和血腥的驿站，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继续前行的路。
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经过驿站一战，所有人都明白，敌人远比想象的更强大，更无所不在。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可能踩入陷阱。
萧青鸾下令改变了行进路线，不再走相对好走的官道，而是再次钻入更加偏僻难行的山林小道，并且加快了行进速度。她似乎有一套独特的联络方式，偶尔会有神秘的信鸽带来新的指令，调整前进方向。
林凡不再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风景”，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保持警惕和跟上队伍上。他注意到，萧青鸾对苏晓的监视明显加强了，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总有亲兵女卫在苏晓和小草附近。苏晓也察觉到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必要，几乎不与人交流。
小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变得更加依赖林凡，只要有机会，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行军和高度紧张，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袭击却迟迟没有到来。仿佛那些黑衣人在驿站失手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林凡心里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扎营。连续多日赶路，人困马乏，连萧青鸾都下令在此休整一夜。
篝火旁，众人默默地吃着干粮。连最爱咋呼的王狗剩都没了说话的力气。山猫在擦拭他的弓，哑巴在闭目养神。苏晓和小草靠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萧青鸾独自一人坐在稍远的一块岩石上，看着跳跃的火光，怔怔出神，侧脸在火光映照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多了几分朦胧和……脆弱。
林凡啃着硬邦邦的干粮，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将军。”林凡轻声叫道。
萧青鸾回过神，眼中的迷茫瞬间消失，恢复了清冷：“有事？”
林凡在她旁边坐下，递过去一个水囊：“喝点水吧将军，您也累了一天了。”
萧青鸾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了水囊，浅浅喝了一口。
“将军，”林凡组织着语言，“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京城？”
萧青鸾望着漆黑的夜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照这个速度，再绕过前面两个可能有重兵把守的关隘，如果顺利……大概还需半月。”
半月……林凡心里算了算，这路程可真不近。他又试探着问：“那……到了京城之后，小草她……会怎么样？”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把这丫头送到京城，是送入安全区，还是另一个龙潭虎穴？
萧青鸾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凡：“这不是你该问的。”
林凡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将军，这一路走来，兄弟们也算是生死与共了。小草这丫头，虽然来历不明，但毕竟是个孩子。属下……属下只是想知道，把她送到京城，是不是真的对她好？”
萧青鸾盯着林凡看了许久，久到林凡以为她要发怒时，她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对她好？这世道，谁又能真正决定另一个人的好坏？本将军能做的，只是完成使命，将她送到该去的地方。至于之后……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
她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但林凡却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连萧青鸾这个级别的将领，似乎对京城的局势也充满了不确定和无力感。
“京城……很复杂吗？”林凡忍不住又问。
萧青鸾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何止是复杂……那是天下权柄、阴谋诡计汇聚之地，是能吞没一切的漩涡。林队正，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林凡识趣地闭上了嘴。但他心里却更加确定，京城之行，绝对危机四伏。
两人一时无话，只剩下篝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萧青鸾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林凡：“林凡，你说……一个人，若明知前路是刀山火海，却不得不往前走，是蠢，还是勇？”
林凡愣了一下，没想到萧青鸾会问出这么有“哲学深度”的问题。他挠了挠头，想了想自己这倒霉的穿越经历，苦笑道：“这个……属下觉得吧，可能既不是蠢也不是勇，而是没得选。就像被洪水卷着，只能往前游，至于游到哪儿，是岸还是瀑布，只能听天由命了。”
萧青鸾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看着跳跃的火光，不再说话。
林凡看着她被火光勾勒出的精致侧影，突然觉得，这位看似冷酷无情的女将军，内心或许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
一夜无话。
第二天，队伍继续启程。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在山林间艰难跋涉，但那种被窥视和追杀的感觉似乎淡了很多。
直到第五天，当前方探路的哑巴带回一个消息时，整个队伍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哑巴比划着告诉山猫，他在前方发现了大规模军队调动留下的痕迹，看方向和规模，很可能是燕军的主力部队，正在朝着某个方向集结。而那个方向，似乎正好堵住了他们前往京城的一条捷径。
萧青鸾看着哑巴画在地上的简易示意图，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前有燕军重兵堵截，后有神秘势力虎视眈眈。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仿佛成了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真正的考验，似乎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