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春天难得明媚，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沈家偏厅的茶桌上。
苏砚卿准备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望晴沏好了新到的龙井，沈聿则难得没有嬉皮笑脸，而是认真地盯着门口。
当谢临洲准时出现在门口时，众人都微微一愣。
从前的谢临洲，是被乱世磋磨出的一把瘦骨，肩背虽挺，却能看出布料下嶙峋的轮廓，脸颊微陷，总带着几分憔悴。
可如今，在众人锲而不舍的投喂下，他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眉眼间的清俊全然显现，身上的戾气褪尽，只余一派纯净。
“我的娘嘞…”沈聿下意识喃喃，“小满，你这是…长开了？”
连病榻上的沈筠都抬起眼，看了片刻，然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最高级别的认可。
望晴也轻声附和：“谢先生本就生得好看，如今更加俊朗了。”
苏砚卿刚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本来就好看”咽了回去，换了句硬邦邦的：
“谁管你长没长开，身子能硬朗起来，才是顶要紧的。”
谢临洲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他安静地入座，接过茶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进入正题。
“怎么了？”细心的沈筠察觉到他情绪异常，温和地问道。
谢临洲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关切的面容，轻轻放下茶杯：
“刚才你们说我‘好看’、‘聪明’...这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众人都安静下来。
“小时候在淮安，街坊邻居也常这么夸我。”谢临洲的眼中泛起一丝痛楚，“说我聪明伶俐，又长得俊俏，将来定有出息。可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可是松井大佐当年就是因为我模样好，把我带到了樱花国。
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别的孩子要么被杀掉，要么被弃之不顾，唯独我被松井大佐看中了，
他说我骨相生得好，又聪明，是块材料，带回去磨成刀，让龙国人看着自己的‘金枝玉叶’为他们效力，那才叫有意思。”
空气瞬间凝固了，众人屏息听着，无人打断。
“后来在樱花国…”谢临洲继续道，声音平静得令人心碎，“也是因为所谓的‘聪明’，我被迫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他们的语言，掌握杀人的技巧，熟悉各种手段。我学慢一点，皮鞭就会像毒蛇似的缠上来。”
“他们夸我学得快，是天生的‘好材料’，却不知道每学一样东西，我就离从前的谢小满更远一步。”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憎恶自己所谓的容貌和才智。觉得若不是因为这些，我或许早已和家人死在一起，不必背负这身血债，不必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沈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沈筠轻轻摇头制止。
“但是，后来我改变了想法。”
谢临洲的语气忽然转变，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正是因为‘聪明’，我才能迅速在樱花军中晋升到足以接触核心情报的位置；
正是因为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值得信赖’，我才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做那么多事，而不被怀疑。”
沈筠轻声问道：“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谢临洲垂下眼帘，沉默良久，仿佛在权衡什么，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抬起头来：
“或许今天是时候说一些了。”他深吸一口气，“比如，在执行清剿命令时，我会故意下令‘打偏’，或者制造混乱，让抵抗分子和百姓有机会逃脱。
有一次在闸北，我借口发现‘可疑分子’，带队追错了方向，让一整条街的百姓得以疏散。”
众人屏住呼吸。
“再比如，我会‘误解’或‘延迟’执行某些可能导致重大伤亡的命令。
有一次，上级命令立即轰炸怀疑有抵抗分子藏匿的居民区，我以‘需要进一步确认目标’为由，拖延了三个小时，为地下组织疏散群众争取了时间。”
苏砚卿的眼眶悄悄红了，一方手帕轻轻按在眼角，遮住了泛起的湿意。望晴早已怔在原地，嘴巴半张着忘了合上，眼中满是震惊与敬佩。
“还有情报...”谢临洲的声音更轻了，仿佛怕被窗外的人听去，
“我截获过许多关于平民藏匿点或小规模抵抗运动的情报，都没有上报。
有时还会篡改樱花军的侦察报告或审讯记录，引导他们做出错误判断。”
他顿了顿，补充道：
“城南的圣心孤儿院，之所以能一直得到药品和粮食，也是因为我每月都会从樱花军仓库中挪用一部分物资，通过隐秘渠道送过去。”
“我还利用樱花军的运输车辆，在掩护下帮助运送过重要物资。有一次甚至假借‘押送犯人’，实际上是把一批文化界人士安全送出了申城。”
沈筠忽然恍然大悟：“所以那次仁济医馆突然收到大量稀缺药品，也是你？”
谢临洲微微点头：“是我，樱花军缴获了一批支援抵抗组织的药品，我谎称需要拿去做‘样本分析’，实际上大部分都转送到了真正需要的地方。”
“我还利用自己学的医疗知识，救治过不少受伤的抵抗者和平民。有时就在樱花军驻地附近的安全屋里，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他苦笑一下，“有几次差点暴露，幸好都化险为夷。”
望晴忍不住轻声问道：“那些警告信息...比如特定的粉笔标记和报纸广告...”
“也是我。”谢临洲承认道，“通过这种方式，至少让十几处即将被搜查的地点提前得到了警告。”
“还有一些古籍和文物，我尽可能地在樱花军破坏或掠夺前暗中转移或保护下来。龙国的文化血脉，不能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
沈聿听到“文化血脉”这几个字，突然想到了什么，用胳膊肘捅了捅谢临洲，好奇地问道：
“话说小满，你从小在那大佐身边长大，他们就没给你灌一肚子‘武士道’‘八纮一宇’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