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布，把整个京城都盖得严严实实。
赵上将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酸。
他没开灯，只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桌上那个早已冰凉的茶杯。
输了。
在下午那间会议室里，输得彻彻底底。
王维屹的那番话，就像一把淬了毒的算盘，噼里啪啦几下，就把海军几代人的远洋梦算计得支离破碎。
生存、预算、现实……每一条都像绳索，把航母这个话题勒得死死的。
他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深重的无力感。
就在他准备起身，接受这个残酷结局时，桌上那台红色保密终端，极轻地“嘀”了一声。
一封邮件。
发件人只有一个代号：地宫。
赵上将僵住的身体缓缓坐直，他盯着那两个字，仿佛在看一个遥远的希望。
他挪动鼠标，点开了文件。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情，也没有痛心疾首的呼吁。
屏幕亮起，文件的第一页，只有一行用最普通的宋体打出来的标题。
【结论：在未来二十年，投资并建成三个具备完全作战能力的航母战斗群，是保卫我国万亿美元级海外利益“最省钱”的国防策略。】
“最……省钱？”
赵上将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他猛地向前探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响。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把脸凑到屏幕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没错，最省钱！
这三个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直接砸碎了他脑子里那片名为绝望的坚冰。
他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一管强心剂，瞬间挺直了腰杆。
这是什么打法？
他急促地滚动鼠标，屏幕上的内容飞速向下掠过。
报告正文，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开篇，就是一张名为“马六甲困局”的动态推演图。那条对华夏而言如同生命线的海峡，被一把虚拟的红叉悍然封死。
紧接着，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像瀑布一样冲刷着他的眼球。
【封锁24小时，沪深两市相关板块市值蒸发预估：9000亿人民币。】
【封锁72小时，国内原油储备告急，下游超过四十个行业面临停产，直接经济损失预估：2.1万亿人民币。】
【封锁一周，全国粮价预计波动上浮15%，社会动荡风险指数提升至高危……】
【……】
【附件三：天竺联邦封锁印度洋航线推演。预计我方进口特效药供应链中断，京城儿童医院、沪市肿瘤医院等机构储备药剂仅够维持45天……】
这不再是战略推演里的模糊概念，这是一本用恐怖算力活生生推演出来的，国家级的灾难账本！
每一项风险，都被量化成了精确到让人心头发颤的金钱损失、社会动荡指数，甚至是具体某家医院的药剂储备天数！
赵上将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粗重起来。
他继续往下翻。
“非洲新战略资源点武力保护缺口”、“南美市场远程投送能力真空”、“东欧撤侨行动武力威慑缺失”……
一份份推演，一组组数据，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一个没有远洋海军的崛起大国，在全球牌桌上可能遭遇的一切，血淋淋地剖开，摊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恐吓，这是计算。
是基于地缘、经济、军事等无数变量，得出的，最接近未来的残酷真相。
报告的最后一页，是一张简单到极致的对比图。
左边，是一个红色的柱状图，标注着：【三个航母战斗群全寿命周期成本（含研发、建造、维护、人员）】。
后面那串零，正是王维屹下午用来杀死航母的那个天文数字。
而在右边，是一个蓝色的，比红色柱子高出不止一截，而是高出整整十几倍的恐怖巨柱！
图顶端的标注，让赵上将的身体猛地一震。
【无航母情况下，未来二十年，华夏潜在经济、战略、机会总损失预估值。】
这张图，就像一记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所有“节俭派”、“无用派”的脸上。
航母，根本不是什么昂贵的武器。
它是一张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国家级保险单！
买它，不是为了花钱。
是为了在未来，省下十倍、乃至更多的钱！是为了避免那根蓝色的、代表着国运崩溃的柱子，成为现实！
“好……好一个林凯！”
赵上将终于抑制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震得那杯冰凉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他不是在跟国家要钱！他是在给国家省钱！”
他再也坐不住了，像一头困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膛里那股被压抑了一下午的火，此刻被这份报告彻底点燃，化作了滔天的战意！
他猛地停步，抓起桌上那部红色电话，对着话筒低吼：
“接总机！给我接财政部，王维屹！计委，刘主任！总参，李副总长！所有下午开会的人，一个都不准漏！”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被这股气势吓得一哆嗦：“首……首长，现在是凌晨一点……”
“我不管几点！”赵上将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他们，一个小时内，到我办公室开会！谁不来，让他自己去跟上级解释！”
“这是命令！”
……
一个小时后。
还是那间会议室，还是那群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被人从热被窝里拖出来的不爽和怨气。
财政部的王维屹脸色最难看，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语气里夹枪带棒：“赵上将，这么大阵仗，三更半夜的，又有什么天大的事？难不成那艘废铁自己生锈生没了，给你省钱了？”
赵上将没理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对身后的秘书偏了下头。
秘书会意，立刻将一沓沓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温热的报告，人手一份，重重地放在每个人面前的桌上。
“啪！”
“啪！”
“啪！”
厚实的纸张砸在桌面上的声音，让会议室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王维屹不耐烦地拿起报告，嘴里还嘀咕着：“我倒要看看，又是什么长篇大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起初，只有纸张被快速翻动的“哗哗”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渐渐地，连翻页声都变得稀疏。
陆军的老将军，原本紧锁的眉头不知不觉中已经舒展开，他死死盯着报告中关于“海外能源线对陆军机械化部队后勤影响”的那一页，嘴唇微微翕动。
空军的代表，早已放下了手里转着的笔，身体前倾，几乎要把脸贴在报告上。
而王维屹，他脸上的讥讽和不耐，早已被一种混杂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表情所取代。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不屑的涨红，迅速褪成了失血般的苍白。
他的手，停在了最后一页那张红蓝对比图上。那张薄薄的纸，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随时都会被他捏碎。
他作为财政专家的所有自信、所有模型、所有基于现有国力的判断，在这一刻，被这张图上那个蓝色柱子所代表的、冷酷到不近人情的数字，冲击得土崩瓦解。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这报告告诉他，不买这只“鸡”，整个米仓都可能被人一把火烧了！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王维屹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干涩的话，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缓缓抬起头，不再看报告，而是死死地盯着赵上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这份报告……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