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厚重地压在省城的天际线上。
丁凡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也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投下他沉默的倒影。屏幕上，那份来自江州的加密文件静静地躺着，马东国的手写签名扫描件已经关闭，但那一行用红笔写下的、苍劲有力的批注，却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丁凡的脑海里。
“风险可控，发展优先。同意。”
王福生。
丁凡缓缓合上电脑，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扳倒一个王福生，对他而言，不难。有了这份五年前的会议纪要作为引子，再利用系统的【罪证回溯】功能，足以将王福生这些年与污染企业勾结的证据链完整地挖出来，让他万劫不复。
这很简单，就像之前他扳倒的那些人一样。找到一个线头，然后将整件毛衣彻底拆散。
可是，然后呢？
丁凡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那份刚刚送达的任命文件上。红色的抬头，黑色的宋体字，以及下方那枚鲜红的、仿佛带着火焰温度的钢印公章。
【中共江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委员】
【中共江州市市委书记】
这两个头衔，像两座沉甸甸的山，压在他的肩上。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夜景。无数的灯火汇聚成一条条璀璨的光河，在黑暗中奔流不息，勾勒出这座权力中枢的繁华与庞大。
从一个被陷害的纪委小科员，到如今手握两省市重权的正厅级干部，他只用了不到三年。这条路，是用一个个贪官污吏的政治生命铺就的。他像一个冷酷的猎人，精准地锁定目标，然后用最致命的方式，将他们一个个送进深渊。
他享受过复仇的快感，也体验过将巨贪拉下马时，那种扫清阴霾的成就感。系统赋予他的能力，让他成为了悬在所有腐败分子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现在，站在这省城之巅，吹着高处的夜风，丁凡的心中却第一次没有了狩猎前的兴奋，反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是一丝……茫然。
系统的宗旨是“清算”，是惩罚。可清算之后呢？惩罚之后呢？
江州的官场，被他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刘主任倒了，林远山倒了，一大批蛀虫被清除。官场风气确实焕然一新，办事效率也大大提高。江州模式，甚至成了全省学习的典范。
可这就够了吗？
一个王福生倒下去，会不会有另一个“李福生”、“张福生”站起来？只要那片滋生腐败的土壤还在，只要那种“发展优先，环保靠边”的思维定势还在，罪恶就永远不会被根除，只会换一种形式，在另一个角落里重新发芽。
他忽然想起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它只负责提供证据，只负责“清算”，却从未告诉他，清算之后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
这条路，终究要靠他自己走出来。
丁凡的目光穿透了省城的夜色，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州。他想起了江州那条穿城而过的清江，想起了郊区那些绿油油的稻田，也想起了系统回溯中，那些一闪而过的、关于“癌症村”的零星片段。
一个城市，如果只有官场上的“廉”，却没有天空中的“蓝”，没有河水里的“清”，没有老百姓脸上的笑，那这种“清廉”，不过是政客粉饰太平的政绩，是空中楼阁，一推就倒。
他的目标，不应该仅仅是反腐。
反腐，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他要的，是打造一个真正的“清廉之城”。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脑海中的所有迷雾。
这个“清廉之城”，不仅仅是官员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
它应该是一个政治清明的城市。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每一项决策都经得起推敲，每一个公职人员都对得起自己的职责。政府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而是真正为民服务的店小二。
它应该是一个社会和谐的城市。公平正义不是一句空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身家亿万的富豪，还是田间耕作的农夫，他们的合法权益都能得到同等的保护。老百姓办事不再需要托关系、找门路，脸上不再有面对公权力时的卑微和恐惧。
它更应该是一个经济繁荣，且环境优美的城市。金山银山，固然重要，但绿水青山，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发展经济，绝不能以牺牲环境、透支子孙后代的未来为代价。他要让最好的企业因为这里公平的营商环境而涌入，让最优秀的人才因为这里宜居的生活而留下。
政治清明、社会和谐、经济繁荣。
这三个词，在他脑中盘旋，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无比的蓝图。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这才是他手握系统，一路走到今天，应该去完成的使命。
这比单纯地扳倒几个大老虎，要难上一万倍。
这需要制度建设，需要文化重塑，需要漫长而坚韧的努力，甚至需要几代人的付出。
丁凡的心，前所未有地沉静下来。过去那种大仇得报的激烈情绪，那种步步为营的紧张算计，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厚重的责任感。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复仇者，或者审判者。
他要做一个建设者。
而眼下，王福生和江州的环保问题，就是他为这座“清廉之城”打下的第一块基石。
处理王福生，不再是为了清除一个腐败分子，而是为了向所有人宣告一个原则：在江州，任何以牺牲民生和未来为代价的“发展”，都绝不被允许。
这第一把火，烧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种陈腐、错误的政绩观。
想通了这一点，丁凡只觉得浑身通透，念头豁达。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他没有拨出任何电话，而是打开了手机里的备忘录，新建了一个文档。
他想了想，在标题栏上，缓缓输入了一行字。
《江州清廉之城建设纲要（草案）》
然后，他在正文第一行，写下了第一阶段的行动代号。
“第一阶段：环保利剑行动。”
写完这行字，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晨曦的第一缕光芒，穿透云层，洒在这座沉睡的城市上，将鳞次栉比的楼宇染上了一层金色。新的一天，开始了。
丁凡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距离他去省纪委报到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他拿起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脸上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仅仅是猎人盯住猎物时的锐利，更多了一种建筑师审视蓝图时的深远和坚定。
新的战场，在等着他。
而这一次，他不仅要摧毁一个旧世界，更要亲手，建立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