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这北京城里的高档小区，看着光鲜亮丽，邻里之间门一关，谁也不知道谁家锅底是黑的。我家住这小区小十年了，当初买这儿图的就是个清净安全，物业费贵得咬人，但也确实省心。可最近这一个月，我心里头老是毛毛的，觉都睡不踏实。
事情是从我老公出差回来后开始的。
他叫建国，搞It的，典型北京爷们儿，有点糙，但心细，对家里没得说。上个月去深圳出了趟长差，小一个月才回来。回来那天晚上，我特意做了他爱吃的炸酱面，他吃得呼噜呼噜的，看着是累坏了，话都比平时少。我也没多想，收拾完就催他早点洗洗睡。
那天晚上，我就觉出点不对劲。
具体哪儿不对，我也说不上来。就是睡着睡着，迷迷糊糊的，觉得身边躺着的人……感觉不对。不是样子变了，建国还是那个建国，鼾声也还是那个节奏，但就是一种感觉，硬要形容的话，就像你穿惯了一件纯棉的旧睡衣，突然有一天，触感变得又滑又凉，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皮。
我半夜醒过来一次，卧室里黑漆漆的，只有空调运转的低鸣。我侧躺着，背对着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又轻又缓，完全不像他平时那样有点粗重。而且，那呼吸喷在我后颈的皮肤上，凉丝丝的。
我心里有点发毛，轻轻转过身。借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我看见建国脸冲着我这边，睡得很沉。样子没变，就是眉头微微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我悄悄伸出手，想替他掖一下被角。指尖刚碰到他肩膀附近的被子，一种强烈的抵触感猛地从我心底窜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我把手缩了回来。那一下触碰，隔着一层羽绒被，我竟然觉得……有点硌手，好像被子底下不是个活生生温热的人，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我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大跳，暗骂自己神经病，老公出差累坏了，感觉不一样也正常。强迫自己闭上眼，数着羊，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又睡着。
自打那天起，这感觉就缠上我了。
白天还好，建国一切正常，上班下班，吃饭看新闻，偶尔还会念叨几句公司里的破事。除了话好像比以前更少了点，胃口也似乎差了些（我做的炸酱面，他再没像以前那样狼吞虎咽过），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可一到晚上，关了灯，躺到那张我们睡了十几年的双人床上，那种诡异的感觉就来了。
他躺在我身边，一动不动，呼吸又轻又凉，像个精心制作的假人。有时候我半夜猛地惊醒，会发现他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发现我醒了，他就慢悠悠地侧过头，嘴角往上扯一下，说：“没事，睡吧。”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带着一股地窖里的陈味儿。
我越来越害怕，不敢合眼。我开始找借口晚睡，在客厅磨蹭，或者等他先睡着了我再躺下。可无论我多晚躺下，他好像永远都是清醒的，或者说，那种冰冷的、非人的清醒。
我试着跟闺蜜旁敲侧击地提过，说感觉老公出差回来有点怪。闺蜜笑我：“哎呀，王姐，你就是更年期提前，疑神疑鬼！建国多好的人啊，肯定是出差累的，你多炖点汤给他补补就行了。”
我也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甚至偷偷去医院看了神经内科，医生说我有点焦虑，开了点安神的药。药吃了，睡眠好了点，但那种身边人不对劲的恐惧感，却像刻在了骨头里，药根本压不下去。
直到前天晚上。
我大概是白天累了，晚上睡得特别沉。半夜不知道几点，我被一种声音弄醒了。
不是鼾声，也不是梦话。
是“咔哒……咔哒……”的轻微响声。
像是牙齿在轻轻磕碰，又像是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床单。
声音来自我身边。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睡意全无。我僵硬地躺着，连呼吸都屏住了，拼命听着。
“咔哒……咔哒……”
很有节奏，不紧不慢，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
窗外有点月光，朦朦胧胧地照进来。
建国面朝我躺着，眼睛紧闭，像是睡得很熟。
但是，他的嘴巴却在一张一合。
不是睡觉那种自然的翕动，而是像一个提线木偶，下巴极其不自然地上下开合，那“咔哒”声，就是他牙齿相互磕碰的声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一种僵硬的、青白色的光。
我吓得几乎心脏停跳，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尖叫出来。
就在我转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那“咔哒”声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只有两个黑漆漆的洞，直勾勾地盯着我。
然后，他的嘴角，一点点、极其僵硬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诡异的笑容。
一个完全不属于建国的声音，含混不清地，从他咧开的嘴里飘出来：
“……被发现……了啊……”
我眼前一黑，彻底吓晕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在沙发上醒来的，身上盖着毯子。建国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端着煎好的鸡蛋，像往常一样招呼我：“醒啦？看你睡得沉，没叫你。快来吃早饭，一会儿凉了。”
他笑容温和，语气自然，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场极度逼真的噩梦。
但我看见，他给我递筷子的那只手，指甲缝里，沾着一点新鲜的、湿漉漉的泥污。
我们住在三十五楼。
阳台上的花盆里的土，是干的。
我低下头，接过筷子，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我不知道睡在我身边的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真的建国，在哪里。
……
那个声音昨晚又在我耳边说，说这身子……挺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