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自己的尖叫声中醒来的。
第三天的晨光透过窗纸，在地板上投下血红色的斑点。我猛地坐起，双手本能地摸向自己的脸——还好，五官还在。但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对劲，皮肤变得异常光滑，像是正在慢慢失去纹理。
房间变了。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形成诡异的符文；天花板垂下一缕缕黑色发丝般的东西，轻轻摆动；昨晚画在门上的防护符号已经变成了伤口般的裂痕，边缘处翻卷着，像被撕开的皮肉。
不，不，不...我跌跌撞撞地下床，发现地板变得柔软而有弹性，每一步都像踩在什么生物的内脏上。背包里的设备全部失灵，手机屏幕布满雪花，却自动播放着一段模糊影像——一个没有脸的人形站在井边，正缓缓转身。
我抓起守庙老人留下的经书，纸张现在变得潮湿黏腻，像是用皮肤制成的。翻到最后几页，原本空白的地方浮现出新的文字：
月圆之夜，三罪归一。
唯有直面业镜，方见本心。
井中之物非佛非魔，
乃三十六僧人之共业。
忏悔者得解脱，
抗拒者永无相。
业镜？共业？这些词在我混沌的大脑中激起一丝清明。经书前面提到过，住持房间里有一面能照见人罪孽的铜镜，是当年僧人修炼用的法器。
我冲出房间，走廊比昨天延长了无数倍，两侧墙壁上浮现出一个个凸起，像是有人被活埋在里面挣扎。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臭，每吸一口气都像吸入尸油。
住持房间...住持房间...我念叨着，在迷宫般的寺庙中寻找。正殿里的三尊神像现在完全了过来，它们的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转，空洞的眼窝追随着我的移动。香炉里的灰烬自行翻涌，形成一张张尖叫的面孔。
终于，我在寺庙最深处找到了住持禅房。门被密密麻麻的红绳封住，每根绳子上都串着人的牙齿。我深吸一口气，扯断那些红绳——它们像血管一样喷出黑色液体。
房间中央摆着一面覆盖黑布的等身镜子。当我颤抖着揭开黑布时，镜面却不是反射现在的我，而是显示出一段我拼命想要遗忘的记忆：
两年前，我和另一位博主小吴去探访一座废弃精神病院。当我们在黑暗中被不明生物追赶时，我推倒了受伤的小吴，独自逃命。后来警方只找到了小吴的相机，里面最后一段视频是我逃跑的背影。我把这件事深埋心底，告诉所有人我们是被什么东西分散的...
这就是你的沉默之罪。一个声音从镜中传来。我惊恐地看到镜中的没有脸，只有平滑的皮肤。你遗忘事实，沉默不语，内心却充满对名利的欲望——和当年的我们一模一样。
镜面突然破裂，无数苍白的手从裂缝中伸出，抓住我的胳膊。它们的触碰冰冷刺骨，我的皮肤立刻开始失去知觉。
今晚月圆，你将完成仪式。那些手齐声说，成为第三十七位无面僧。
我拼命挣脱，跌跌撞撞地逃出房间。寺庙现在完全活了过来，梁柱像肋骨一样起伏，地板随着我的脚步凹陷。所有出口都消失了，只剩下通往后院古井的路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引导我走向命运之地。
天色渐暗，血红色的月亮从云层中浮现。我知道时间所剩无几，必须做出抉择——是像当年僧人一样跳井，还是找到其他方法打破这个循环？
回到正殿，我注意到三尊神像现在全都面向古井方向，它们的底座下渗出黑色液体，形成一条指向后院的小溪。我跟着这条来到井边，发现封井的石板已经移开，井口冒出冰冷的白雾。
皈依我佛，得见真如。熟悉的诵经声从井底传来，伴随着指甲刮擦石头的声音。
我鼓起勇气向井中望去——井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人皮，每一张都保留着极度痛苦的表情。最深处有一点微光，映照出三十六个无面僧人正沿着井壁向上爬，他们撕下自己的皮肤贴在井壁上，形成新的。
你来了。守庙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到他站在月光下，身体已经半透明，下半身完全与地面融合。时辰已到，你必须选择——跳下去成为我们的一员，或者...
或者什么？我急切地问。
或者面对业镜中照见的罪孽，真心忏悔，承担后果。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当年我们选择逃避，用来掩盖罪恶，结果创造了井底那个怪物——它不是佛，而是我们三十六人邪念的集合体。
就在这时，井中的僧人全部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向我——尽管他们没有眼睛。井底的光亮扩大，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人脸拼接而成的怪物缓缓升起。它没有固定形状，表面不断浮现又消失着痛苦的面容。
来吧...怪物发出几百人合唱般的声音，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强烈的恐惧让我几乎跪倒在地，但业镜中看到的记忆却给了我奇怪的勇气。我转向守庙老人：如果我真心忏悔，该怎么做？
老人指向香炉：点燃三炷香，分别代表你承认遗忘之罪、沉默之罪和欲望之罪。如果你是真心的，香会烧得很旺；如果有丝毫欺骗，香会立刻熄灭——就像当年我们一样。
我颤抖着走向香炉，发现旁边已经准备好了三根暗红色的香，触感像干涸的血。用油灯点燃后，我高举第一根香：
我承认遗忘之罪——我故意忘记自己抛弃同伴的事实。香火猛地窜高，照亮整个院落。
第二根香：我承认沉默之罪——两年来我对所有人撒谎，包括小吴的家人。香火变成诡异的青色，但燃烧得更旺了。
第三根香最艰难：我承认欲望之罪——我追求名利胜过一切，甚至为此牺牲他人。我的声音哽咽，香火突然变弱，几乎熄灭。
井中的怪物发出胜利的嚎叫，僧人们爬得更快了。我跪倒在地，泪水滚落：不，我是真心的！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我愿意放弃博主身份，去自首，去告诉小吴家人真相...只要结束这一切！
第三根香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三股烟气在空中交织，形成锁链缠住井中的怪物。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开始溶解成黑色黏液。
守庙老人的身体逐渐清晰，他泪流满面：三十六年了...终于有人真心忏悔...其他僧人也一个接一个恢复面容，表情从痛苦变为平静。
寺庙开始崩塌，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地面浮现出无数双手将一切向下拉。唯一完好的是那口古井，现在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快走！老人推了我一把，趁通道还开着，跳进井里！
跳井？那不是自杀吗？我惊恐地后退。
井现在是通往现实的通道，老人解释，无相寺存在于罪与罚的夹缝中，忏悔是唯一的钥匙。
我犹豫片刻，最后看了一眼恢复人形的僧人们，他们微笑着向我合十行礼。深吸一口气，我跳入井中——
不是坠落，而是漂浮。白光包围了我，无数记忆碎片闪过：小时候第一次说谎的愧疚，大学时抄袭被抓的羞耻，抛弃小吴后的无数个失眠之夜...每一种罪孽都像铅块从身上脱落。
林默！林默！
熟悉的呼喊将我拉回现实。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云贵川交界处的山林中，朝阳刚刚升起。三名当地村民和两名警察围着我，脸上写满担忧。
找到了！他还活着！一个警察对着对讲机喊道。
后来他们告诉我，我在山里失踪了三天，搜索队几乎放弃了希望。我的所有设备都损坏了，唯独手机里保存着一段诡异的视频——画面全黑，但能听到我与其他人的对话，以及最后清晰的落水声。
警方在附近一座早已干涸的古井底部发现了我的背包，旁边还有三十六具盘腿而坐的僧人遗骸，以及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最奇怪的是，法医鉴定这些遗骸至少有百年历史，但我的背包上却沾着其中一具遗骸的新鲜指纹。
出院后，我履行了诺言——向警方坦白了小吴事件的真相，并亲自向他家人道歉。我的账号掉粉百万，但每晚终于能安然入睡。
只是有时候，在深夜惊醒的瞬间，我仍会摸向自己的脸，确认五官还在。然后仿佛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诵经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