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番茄小说网的编辑通完电话，我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不要命的越野赛，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可精神头却足得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成了。
我，礼铁祝，一个开网约车的，一个盖烂尾楼的，一个被钱操了两次的傻逼，现在，他妈的是个制片人了。
这事儿听起来，比我当初中一个亿的彩票还玄幻。
我没耽搁，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活得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
“祝你安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被我用最贵的红木框子裱了起来，就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我看着那几个字，自己都想笑。
祝你安好？
我他妈要是真能安好，就不至于折腾出这么多幺蛾子了。
公司是有了，但里面就我一个光杆司令。
我需要一个班子。
一个能把我脑子里那些血肉模糊的玩意儿，给原封不动掏出来，拍成画面的班子。
我没去找那些所谓的大导演，名编剧。
我知道，我兜里这点钱，在人家眼里，不够塞牙缝的。
再说，我这故事，太脏，太糙，太真实。
那些喝惯了拉菲，习惯了在云端上俯瞰众生的大师们，他们拍不出来。
他们不懂一个男人为了凑一千块份子钱，把馒头泡进面汤里冻成冰坨，分两天吃的那种心酸。
他们不懂一个暴发户坐在云顶会所里，看着满桌子的人精，感觉自己像头被围观的猪的那种孤独。
他们不懂。
我需要懂的人。
我在一个影视行业的犄角旮旯论坛里，发了个帖子。
“招导演，拍短剧，预算有限，但故事管够。要求：有才，没钱，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的。混日子的别来，爷没工夫伺候你。”
帖子发出去，石沉大海。
我也不急，每天开着我的宝马i5出去跑两圈，拉拉活儿，听听别人的故事，顺便在脑子里把我那本《如果给你一个亿》的剧本，一帧一帧地过一遍。
三天后，我收到了唯一一封邮件。
“你好，我叫张然。拍了五年广告，给猪饲料拍过，给卫生巾拍过，给不孕不育的医院也拍过。没拍过电影，但我知道，好故事比钱重要。我想看看你的故事。”
我约了他见面。
地方就在我公司楼下的一个露天烧烤摊。
张然来了。
比我想象的还年轻，也就二十七八岁，戴个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背着个双肩包，看着不像导演，倒像个刚毕业的程序员。
他有点拘谨，坐在塑料凳子上，腰杆挺得笔直。
我点了两箱啤酒，一百个肉串。
“喝。”
我开了两瓶，递给他一瓶。
他没动，推了推眼镜。
“礼总，我们还是先聊聊剧本……”
“喝！”
我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他愣了一下，拿起酒瓶，跟我碰了一下，仰头就灌了半瓶。
酒沫子顺着他嘴角流下来，他呛得直咳嗽。
我看着他，笑了。
“这就对了。拍我的东西，你要是太斯文，拍不出来。”
我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推过去。
“看吧。这就是剧本，也是我的前半生。”
他打开电脑，一行一行地看了起来。
周围是嘈杂的划拳声，是肉串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的油爆声，是夏天晚风里混杂着的孜然和汗水的味道。
张然就像是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只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面前的肉串凉了，啤酒瓶空了四个，他一口没吃，一滴没喝。
他只是看。
看到我为了份子钱去面馆只敢点清汤面，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看到我在巴黎铁塔下啃大蒜，他嘴角咧开，露出一丝苦笑。
看到我为了拿地，在酒桌上喝得跟孙子一样，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
看到我抱着刚出生的、有心脏病的儿子，跪在地上抽自己耳光，他猛地合上了电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圈红得吓人。
他抬起头，看着我，声音沙哑。
“礼总……这……这都是真的？”
“比他妈的真金还真。”
我平静地看着他。
“我不要你美化它，也不要你拔高它。我只要你，把它原封本地拍出来。把那种疼，那种爽，那种傻逼，那种无可奈何，全都拍出来。你敢不敢？”
张然没说话。
他拿起一瓶没开的啤酒，用牙咬开瓶盖，对着瓶嘴，咕咚咕咚，一口气吹干了。
他把空酒瓶重重地墩在桌子上。
“砰”的一声，把邻桌的酒鬼都吓了一跳。
“我操！”
他红着眼睛，骂了一句。
“这活儿，我接了！钱给多少，你看着办！就算不给钱，我也得把它拍出来！”
我笑了。
我知道，我找对人了。
导演有了，演员呢？
我没想过去找什么明星。
我直接让小雅把她那个倒闭的雅静文化公司里，曾经半死不活的主播，如今还在单干没签约的全叫了过来。
一共五个人，三男两女。
平时在直播间里，要么是夹着嗓子喊“谢谢大哥的火箭”，要么是扭着腰跳擦边舞。
他们站在我面前，一个个跟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出。
我把剧本拍在桌子上。
“从今天起，你们不是主播了，是演员。这里面，有你们每个人的角色。演好了，我捧你们。演不好，就给我滚蛋。”
其中一个平时最油滑，染着一头黄毛的小子，叫小马，他被我定为男主角，也就是演“我”。
他看着剧本，脸都白了。
“礼……礼总，这……这能行吗？我没学过表演啊。”
“学什么学！”
我一拍桌子。
“你不用演，你就是他！你忘了你刚来公司的时候，一个月一千五的底薪，住地下室，一天吃一顿饭的日子了？把那时候的你拿出来，就够了！”
开机仪式搞得相当寒酸。
就在一个租来的、破破烂烂的摄影棚里。
没有媒体，没有香槟塔，连个像样的花篮都没有。
我就扯了块红布，盖在摄影机上，点了一挂一百响的鞭炮。
噼里啪啦一阵响，就算是开机了。
第一场戏，就是我当年最屈辱的那场戏。
面馆。
主角因为一千块的份子钱走投无路，饿得眼冒金星，走进一家面馆，看着菜单上十八块的牛肉面，最后只敢点一根烟，和一碗八块钱的清汤面。
剧组用最少的钱，搭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面馆。
油腻腻的桌子，墙上贴着发黄的菜单，连空气里那股廉价的醋味儿，都那么熟悉。
小马坐在那儿，穿着我当年那身地摊货。
开拍。
“Action！”
张然喊了一声。
小马开始“表演”。
他低着头，手指在菜单上划来划去，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空气喊：“老板，来碗清汤面。”
“卡！”
张然皱着眉头喊停。
“小马，情绪不对！你不是在演，你是在告诉观众‘快看我好惨’！我要的是那种骨子里的屈辱，是那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无力感！你懂吗？”
小马懵了。
“导演，我……我尽力了。”
“再来一条！”
第二条，不行。
第三条，还是不行。
他演出来的，始终是“穷”，而不是“屈辱”。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因为没钱而不敢抬头看人的自卑。
他演不出来。
整个剧组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张然急得直挠头。
我坐在监视器后面，一直没说话。
我看着屏幕里的小马，就像看着当年那个没用的自己。
我再也忍不住了。
“都他妈歇会儿！”
我吼了一声，站了起来。
我走到小马面前，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拉到一边没人的角落。
他吓得不敢看我。
“礼总，我……我对不起……”
我没骂他。
我只是给他点了根烟，塞到他嘴里，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的声音很低，很哑。
“小马，你别演。我给你讲讲，那天晚上，我是什么感觉。”
“我告诉你，那天我走进面馆，我不是饿，我是感觉我的五脏六腑都粘在了一起，每走一步，都像有人在拿刀子刮我的胃。”
“我闻到那股牛肉汤的香味儿，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那不是香，那是一种侮辱。它好像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个废物，你闻得着，但你吃不起。”
“我不敢看老板娘的眼睛。我怕她一眼就看穿我兜里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我感觉整个面馆里的人都在看我，都在笑我。我的脸，火辣辣地烧。”
“当我把那碗清汤面端过来的时候，那不是面，那是一碗滚烫的开水，浇在我仅剩的那点自尊上。”
“我吃第一口，没尝出味儿。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爸要是还活着，我他妈至于活成这个狗样吗？”
我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眼圈就红了。
那些被我死死压在心底的，我以为早就忘了的屈辱，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一口一口地把那碗面吃完，连汤都喝干净了。我不是因为饿，我是怕浪费。我怕我浪费了这八块钱，明天就得饿死。”
“走出面馆的时候，外面的风一吹，我才发现，我浑身都湿透了。不是热的，是吓的。我怕，我怕我一辈子，都只能吃得起这碗清汤面。”
我说完了。
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
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小马呆呆地站在那儿，手里的烟早就掉在了地上，他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油滑和茫然。
那里面，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被碾碎之后的东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告诉张然，再来一条。”
他没说话，默默地走回了片场。
重新坐下。
“Action！”
镜头里，小马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只是坐在那儿，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墙上的菜单。
他的眼神，空洞，麻木，像一潭死水。
当他的目光落在“牛肉面”三个字上时，他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男人，在极度饥饿和极度屈辱下，最本能的反应。
然后，他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空气说。
“……来碗，清汤面。”
说完，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了椅子上。
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掉进了面前空荡荡的碗里。
“好！过了！”
张然在监视器后面，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喊道。
整个剧组，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看着那个眼神，那个吞咽的动作，那滴眼泪。
那不是表演。
那是活生生的人，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时，发出的哀鸣。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自己”，笑了。
我把我的痛苦，我的狂喜，我的迷茫，我的悔恨，掰开了，揉碎了，分给了这个剧组的每一个人。
我不是在拍戏。
我是在用这台冰冷的摄影机，对我自己，进行一场公开的、迟到了太久的审判和超度。
【消费明细】
公司办公室写字楼一年租金：300,000元
办公用品及设备采购：100,000元
《如果给你一个亿》影视改编权购买费：500,000元
剧组人员（导演、演员、场务等）首月预付工资：300,000元
摄影器材及场地租赁费：150,000元
开机仪式、杂项开支：50,000元
【账户余额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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