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槐绛被刺耳的警报声惊醒时,窗外的月光已被染成猩红。她推开窗,看见整个羌山笼罩在浓稠的血雾中,初月科的琉璃结界正在寸寸崩裂。
突然,窗外黑影一闪,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几个陌生人抵在柳树下,一把锋利的弯刀直逼她的喉咙。
住手!钟云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凌空而来的一掌拍开那几人,将卫槐绛护在身后,目光如刀般扫过眼前的入侵者,颉昊!你们好歹也是各地的安定君,来我南定司撒野算怎么回事?!”
被称做颉昊的男子擦了擦嘴角震出的血迹,急促质问:“不能再等了!羌山已经被下了血祭,再等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钟云冷笑:“羌山这次的阵法很是古怪,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卫槐绛做的?”
“证明?”一名身着华服公子模样的男子反问:“就凭她是灵者魔婴,那个差点把世界毁灭的恶魔!还需要证明什么?!”
话音未落,初月科外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出于安定君的责任,几人下意识冲出门查看。钟云将卫槐绛按在树边,叮嘱她不要乱跑,转身就要跟上。
突然,一只冰冷的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钟云回头,看着这个她捂了七年也不曾捂热的孩子,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你想告诉我什么?”
卫槐绛张了张嘴,却最终松开了手。她低下头,死死捏住自己的衣摆,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错觉。
钟云叹了口气,转身快步离去。卫槐绛缩在柳树旁,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血雾中。她刚刚想说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那一刻,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动作。
而此时,冲出门外的几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片燃烧的火海,烈焰中不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定睛一看,竟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孩子,他们的身体在火中扭曲,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颉昊的声音里带着震惊与愤怒。
钟云没有回答。她双手结印,灵力化作屏障隔绝火焰,冲到最近的一个孩子身边。当她看清那孩子的状况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手筋脚筋被挑断,七窍被封,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待其他几人赶上来,看到这一幕也倒吸一口凉气。华服公子脸色瞬间煞白:这是……活祭?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钟云在烈焰中怒吼,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悲愤,有封印在,卫槐绛根本出不了初月科,更别说弄这么多童男童女!”
别吵了!颉昊打断她,快立阵法阻止这一切!
后面的情景,卫槐绛无从得知。她只看见钟云带着几位安定君冲向山腰,那里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随后,整个羌山开始扭曲,虚空中浮现出无数狰狞的怪物。它们撕咬着所见的一切活物,鲜血染红了山坡。
而她只是坐在柳树下,默默看着一切的发生。
血雾越来越浓,浸透了她的衣摆。身旁的柳树叶片蒙上了一层猩红,树上那根今日新长的在血雾中迅速枯萎,轻轻落在她的衣帽里。
“槐……槐绛……”
熟悉的声音传来时,卫槐绛抬起头。钟云满身是血,一瘸一拐地走回初月科。她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右眼被血糊得睁不开,却还是强撑着走到柳树下。
傻孩子.......她脱力地跪坐在卫槐绛面前,颤抖的手抚上女孩的脸颊,怎么不去屋子里躲着?都……脏了……”
卫槐绛任由钟云抹去自己脸颊上沾染的血雾,声音平静地回答:“因为你让我不要乱跑。”
呵......钟云笑了,笑声牵动伤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你说就你这么一个耿直的孩子,那群监天司的老东西居然会害怕你毁灭世界?”
随着她的动作,更多的鲜血从腹部涌出。卫槐绛这才注意到,钟云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枯焦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气,像是被某种诅咒侵蚀。那道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蚕食着她的生命力。
“你快死了。”卫槐绛的呼吸重了一分。
“或许吧……活了这么久,不亏……”钟云从旗袍口袋里掏出一块染血的木牌,塞进卫槐绛的怀里,朝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次拿好了,摔了可就真没了。”
卫槐绛接过木牌一看,那块缠绕着木纹的令牌上赫然写着“南定君-卫槐绛”几个字。
南定司......就拜托给你了。钟云的声音越来越轻,再也没有能束缚你的结界了......
“我是妖物。”
一个响亮的耳光“啪!”得一下在卫槐绛脸上响起,将她整个人都扇倒在了一旁。钟云眼里含着泪喘息着朝她大吼:“你叫卫槐绛!是南定司新的接班人!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她随即又心疼般地捧起卫槐绛通红的小脸,看着那双木讷的眼睛泣不成声:“今后,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南定司,知道吗?”
卫槐绛看着钟云在自己面前咳血痛哭,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没能说出的话:“安定使姐姐说柳树开仙枝了,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开心。”
钟云愣住了。她将额头抵在卫槐绛的额头上,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她轻声呢喃,像是终于等到枯枝逢春绽放的园丁。
卫槐绛还是不明白,明明说自己很开心,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呢?原来,这就是伤心吗?
突然,周围的血雾剧烈翻涌。一团团不成形的黑影击碎了初月科最后的结界,如同潮水般涌来。血雾所过之处,所有安定使和预备役都以诡异的方式被抽干了血液,化作一具具干瘪的躯壳。偌大的羌山,此刻只剩下她们两个活人。
一个硕大的阵法在卫槐绛身后亮起。在她被钟云推进传送阵的瞬间,看见漫天符咒碎成猩红的雪,与血雾染在了一起。那个总喜欢拿她当洋娃娃一样打扮的女人,此刻被入侵的黑坨吞噬了半边身体,嘴角还挂着笑,对她说着:“好好活着……”
“不要……”卫槐绛的心底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波动,她死死抠住阵法边缘,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原来人痛苦的时候真的会哭。
滚烫的泪珠砸在钟云剩下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背上,烫得女人浑身一震。
“这就对了。”钟云掰开她手指的力道吓人,“要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好好活着。”
阵光亮起的刹那,黑坨完全吞噬了钟云,整个初月科都随着钟云身体的自爆而成为了一片废墟。
不知过了多久,卫槐绛在羌山脚下的一个山洞里缓缓醒来。心脏和右手传来的剧痛让她刚站起就又跌坐在冰冷的石块上。她低头看去,原本白皙的手臂正从指尖开始蔓延着不祥的黑气,如同藤蔓般向上攀爬。
习惯了这点疼痛后,她也只是甩了甩手,拨开山洞口被烧得枯焦的木头,蹒跚着走了出去。
羌山经历过这一场浩劫,已经从原本的郁郁葱葱的森林变成了一片荒芜的死地,到处都是被焚烧后焦黑的尸体。
卫槐绛就这样缓慢爬到了曾经的初月科,这里原本的朱漆门楼早已塌陷,无人生还。她跟着自己的记忆朝里走去,想看看能不能翻出点什么,哪怕给那个算不上师傅的女人立一座衣冠冢也好。
但这里什么都不剩了。
就连那棵她悉心照料了七年的大柳树,也在火焰中化为焦炭。
她默然,正准备离开时,一声木头破裂的声响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干枯的柳树表皮正在龟裂。随着大块树皮脱落,一个全身苍白的男子从树中跌落,赤身裸体地倒在地上。
那之后,南定司易了主。
一名年轻的女孩手持钟云的令牌,以雷霆手段清扫了南定司的逆反人员。在公开擂台的交锋中,她夺得头魁,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新的南定君。而她的身边,始终跟着一名叫皿潮生的白发男子。
南定司从此,开启了新一轮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