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落地的轻响仿佛一个开关，掐断了连接虚幻与现实的丝线。
苏玥猛地抽回手，仿佛那枚水晶已经变得滚烫灼人。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扯般的疼痛。冰冷的雨水感似乎还黏附在皮肤上，单薄衣衫紧贴湿冷身体的触感挥之不去，但更冷的是心口的位置，那里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大洞，灌满了冰碴，每一次心跳都带着血肉被碾碎的钝痛。
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模糊了眼前废墟的景象。可即便视线模糊，那个人的轮廓依然如此清晰——凌曜。他就站在几步之外，微微蹙着眉，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看着她。
就是这双眼睛！
记忆的潮水轰然决堤。雨夜，马车，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以及那双……冰冷、厌恶，仿佛在看什么污秽不堪之物般的眼睛。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她前世今生的灵魂。
“挡路者，死。”
那冰冷无情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与眼前凌曜偶尔流露出的、带着一丝不耐却绝无杀意的声音重叠，却又截然不同。可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是记忆中那个冷酷无情的贵公子，还是眼前这个带领他们求生的队长？混乱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苏玥？”
凌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放柔的试探。他上前一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肩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水晶究竟让她看到了什么，会让她流露出如此……破碎而绝望的神情。他心中莫名一紧，一种陌生的抽痛感掠过心底。
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臂。
“别碰我！”
苏玥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开了他！她的动作又快又猛，带着一种濒死挣扎般的绝望。
凌曜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稳住了身形。他愕然地抬头，对上苏玥的眼睛。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凌曜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情绪——不再是平日里的温软、依赖或偶尔的倔强，而是…恐惧，如同见到索命恶鬼般的极致恐惧；陌生，仿佛从未认识过他这个人；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自身也淹没的**巨大悲伤**。
还有一种……恨意？
这恨意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凌曜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痛楚。为什么？他做了什么，会让她用这种眼神看他？
“苏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凌曜压下心头的烦躁和那丝莫名的痛，声音沉了下来，试图用理性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他不能容忍团队在此时出现这种不可控的裂痕。
“看到了什么？”苏玥重复着他的话，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脸上浮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泪水更加汹涌。她看着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我也希望……我看到的不是真的……”
萧澈一个箭步冲上前，彻底挡在了苏玥和凌曜之间，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扶住了几乎站立不稳的苏玥。他怒视着凌曜，语气强硬：“凌曜！你没看到她状态不对吗？别再逼她了！”
石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粗犷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焦急：“这……这到底是咋了啊？苏妹子，你没事吧？凌哥，你……”
林薇则悄悄缩在后面，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了好奇与隐秘兴奋的光，视线在凌曜、苏玥和楚嫣然之间来回逡巡，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
而楚嫣然。
她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也在为苏玥的状况而担忧。然而，没有人看到她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充满恶意的弧度。成功了。她的“心绪缠绕”不仅扭曲了关键画面，更放大了那种被背叛、被抛弃的绝望情绪。苏玥感受到的痛，是经过她“加工”和“发酵”后的极致之痛。
凌曜没有理会萧澈的责问，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苏玥身上。她的反应太反常，这绝对不正常。他必须弄清楚原因。
“苏玥，”他绕过萧澈，再次试图靠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我，水晶里有什么？”
他的靠近，他强势的语气，都成了压垮苏玥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幻境中那个冷漠命令马车离开的声音，与眼前这个步步紧逼的声音彻底重合。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冲垮了堤坝。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透过模糊的水光死死盯着凌曜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而颤抖，带着泣血的质问，喊出了那句萦绕在心头、刻入灵魂的困惑与控诉：
“为什么……那时不肯救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萧澈愣住了，扶着苏玥的手僵在原地。
石猛张大了嘴巴，一脸懵。
林薇惊讶地捂住了嘴。
连一直垂着眼的楚嫣然，也适时地抬起头，露出了“震惊”和“不解”的表情。
而凌曜，彻底怔住了。
他站在原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预想了各种可能，也许是看到了恐怖的怪物，也许是看到了悲惨的未来景象，甚至是看到了他……战斗中的冷酷模样。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质问。
不肯救她？
什么时候？在哪里？他凌曜，自从在这个终焉之地醒来，哪一次在苏玥遇到危险时，不是第一时间设法营救？即便有时出于战术考虑稍有迟疑，也绝谈不上“不肯救”！
一股莫名的冤屈和烦躁涌上心头，混合着之前被她眼中恨意刺伤的痛，让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锐利。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冷硬，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全然的困惑，“我什么时候不肯救你？苏玥，你把话说清楚！”
他的否认，他冰冷的语气，在苏玥听来，却成了最彻底的虚伪和狡辩。
雨夜中他那毫不留情的背影，与眼前这个矢口否认的男人，形象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呵呵……”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楚而绝望，眼泪流得更凶，“你当然不记得……你怎么会记得……”
她看着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温度，只剩下心死的冰冷和疏离。
“是我太傻……竟然会以为……不一样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凌曜的心上。
说完这句，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一软，全靠萧澈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她将脸埋入萧澈的肩头，不再看凌曜一眼，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哀泣。
那哭声，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和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绝望。
萧澈紧紧搂住她，看向凌曜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和谴责：“凌曜！你对她做了什么？！”
凌曜站在原地，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痛哭的苏玥，看着她对自己全然的排斥和恐惧，听着她那令人心碎的哭声，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指控……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席卷了他——是愤怒，是困惑，是冤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她此刻姿态而产生的刺痛和……失落。
楚嫣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底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恰到好处地走上前，轻轻扶住苏玥的另一只胳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话语却像毒蛇吐信：
“苏玥妹妹，别哭了……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关于……凌曜的？”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凌曜，眼神复杂，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欲言又止”。
这话无疑是在苏玥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更是将所有人的怀疑引向了凌曜。
苏玥的哭声微微一滞，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凌曜的眼神瞬间冰寒如刀，猛地射向楚嫣然。
楚嫣然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怯怯地低下头，嘴角却在不被人看到的角落，再次勾起那抹得逞的冷笑。
裂缝已经产生，信任已然撕裂。
而这，正是她想要的。冰冷的废墟中，苏玥压抑的哭泣声仿佛永无止境。凌曜僵立在原地，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掌控得了危险的游戏，却掌控不了这突如其来、源于过往的致命一击。而那真相，似乎被埋藏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