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
那是不同于大楼内任何一种声响的、纯粹而暴虐的自然之音。它呼啸着,卷起地面坚硬的雪粒,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永无止境地刮擦着整个世界。张杰站在崩塌大楼的阴影之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独自面对着这片被彻底冰封的天地。
视线所及,唯有白与灰。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低垂的云层仿佛冻结的铅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大地是无垠的雪白,曾经的城市轮廓被厚厚的冰壳与积雪覆盖,只剩下一些扭曲、断裂的钢筋和建筑骨架,如同巨兽的骸骨,刺破雪原,指向死寂的天空。远处,那些他曾熟悉的高楼,如今都变成了沉默的冰山,玻璃全部碎裂,黑洞洞的窗口像是一只只失明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片末日景象。
温度低得超乎想象。即使隔着最高级别的防寒服,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他呼出的气息在离开面罩的瞬间就凝结成白色的冰晶,附着在护目镜上,必须频繁地用手套擦拭,才能保持前方那一小片模糊的视野。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城市的喧嚣、生命的活动,全都消失了。这是一种能逼疯人的寂静,它放大着孤独,也放大着内心最深处的不安。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正在逐渐被冰雪和内部那个恐怖怪物吞噬的大楼。它已经塌陷了接近三分之二,那个由菌毯和晶体构成的庞大存在,似乎暂时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但一种不祥的、仿佛心跳般的低沉嗡鸣,依旧隐隐从地底传来,提醒着他威胁并未远离。
他必须离开,尽快。
他调整了一下背负的行囊,里面装着他能从安全屋带出的最后、也是最精华的物资:高能量食物、水、医疗包、工具、以及那个封存着蓝色晶体碎片的铅盒。他握紧了手中兼作探路和支撑的撬棍,迈出了在深厚积雪中的第一步。
“咔嚓……”
积雪没至大腿,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拔出腿,再艰难地迈出下一步。这已不是行走,而是在与这片冰原进行一场角力。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他按照既定的方向,朝着城市边缘,朝着记忆中那个可能存在大型仓储式超市或物流中心的方向前进。那里,或许有他急需的、可持续的物资补充。
前行了大约几百米,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外部世界的残酷。
在一辆被完全冻结在冰层中的公交车旁,他看到了几具冻僵的尸体。他们蜷缩着,保持着生命最后时刻寻求温暖的姿态,皮肤覆盖着一层白霜,表情凝固在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之中。这还只是开始。越往前走,这样的景象越多。倒在路边的,被困在车里的,甚至有些直接暴露在街巷中央的……他们成了这片冰雪墓园中最早的一批居民。
张杰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细看。作为一名医生,他见过死亡,但如此大规模、如此直接地暴露在自然环境下的死亡景象,依然带给他巨大的冲击。他必须习惯,必须麻木。在这里,同情心是奢侈品,会消耗宝贵的体力和热量。
他需要找到一个临时的庇护所。体力的消耗速度远超预期,而且天色似乎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变暗——永夜的特征开始显现,白昼的时间短暂得可怜。
他看中了一栋临街的、只有三层高的商铺。一楼的窗户大多破损,但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他费力地挪到门口,用撬棍清理掉封门的冰雪,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曾经的小超市,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一些早已冻得硬如石头的包装食品,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冰晶。空气中有一种陈腐的气味。他迅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人或危险生物活动的迹象。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用倒塌的货架和找到的几张破桌子,勉强搭建了一个能阻挡风雪的简易掩体。他不敢生火,火光和烟雾在死寂的世界里太显眼了。他只能依靠身体硬抗,以及一小块高能量巧克力来补充热量。
坐在冰冷的角落里,听着外面永无止境的风啸,孤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不由得想起了安全屋里那点可怜的温暖,想起了那个最终化为晶体的孩子和李婉。如果他们能一起逃出来……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掐灭了。
“生存,向前看。”他对自己说,声音在面罩里显得沉闷而沙哑。
他拿出pdA,调出离线地图,再次确认自己的位置和前进路线。电力已经不多了,必须节省。然后,他开始了守夜。在这种环境下,睡眠是奢侈且危险的,他必须保持警惕。
深夜,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另一种声音,开始隐隐约约地传来。
那是一种……拖沓的、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某种野兽般的低沉喘息。声音来自街道的另一端,正在缓慢地、持续地靠近。
张杰瞬间睡意全无,全身肌肉紧绷起来。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破损的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或许是极地微光)惨淡地照耀着雪地。在街道的尽头,一个高大、佝偻的身影,正拖着一个巨大的、似乎是编织袋的东西,一步一步,僵硬而缓慢地行走着。
那是什么?其他的幸存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张杰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撬棍,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移动的黑影上。
冰原上的第一个夜晚,注定了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