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丐帮弟子左手五指在尘土中划动,其势迅疾,其意惨烈,正是丐帮“十面埋伏”的警讯,黄蓉只瞥了一眼,便看得分明。
她身子倏然僵直,一股寒气自尾闾直窜天灵,手足冰凉。
“十万火急,有内鬼!”
此乃丐帮最高等的示警,非是香主、分舵舵主之流的人物变节,绝不会轻用。
只听“嗤嗤”之声不绝,马鞭裹着劲风,抽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每一鞭落下,都绽开一道血口。
骨头断裂的“喀喇”脆响,隔着数十丈远,依旧清晰可闻。
那名弟子却如铁打的一般,任凭上身血肉模糊,竟死死护住自己划出暗号的左手。
一名蒙古军官狞笑一声,马刀高举,寒光一闪,一刀劈落。
鲜血溅开,一颗头颅滚出数尺,那无头的身子兀自抽搐了两下,方才不动。
“狗鞑子!”叶无忌双目尽赤,右手已然握住了腰间剑柄,只听“呛”的一声,长剑已出鞘寸许。
他身后的黄蓉却闪电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叶无忌霍然回头,正对上黄蓉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
“进去。”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耳目众多,打探情报最是便捷,然损伤亦是惨重无比。
那名弟子以性命传出警讯,若此刻冲动妄为,岂非白白辜负了他一番碧血忠魂。
这等情况,黄蓉早已见得多了。
叶无忌目光扫过城头箭楼,又落在那具残缺不全的尸身上,胸中热血翻涌,终是将那寸许出鞘的剑锋,一分分按了回去。
黄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本以为这年轻道士不过是个油滑轻浮、明哲保身的江湖客,却未料到他竟也有这般一怒拔剑的血性。
只是这份血性,此刻却须得以理智强压下去。
就在这时,一列长长的商队自官道尽头行来,拉货的骡马不堪重负,车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赶车的伙计个个面带风尘,垂头赶路。
“走!”叶无忌当机立断,一拉黄蓉的手腕,二人身形如狸猫滑下小坡。
两人皆是轻功好手,借着灌木丛遮掩,几个起落,已悄无声息地绕到商队末尾。
叶无忌瞅准一个空当,身子一挤,便带着黄蓉插入两名伙计之间。
那二人只觉身侧人影一花,还当是同伴赶路心切,只埋头走着,竟未察觉分毫。
队伍缓缓行至城门下,一名满脸横肉的蒙古军官策马拦住去路,眼神在众人脸上扫过。
商队领头的管事早已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自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奉上,口中道:“军爷辛苦,些许茶水钱,不成敬意。”
那军官在手中掂了掂,脸上横肉一抖,露出满意之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过去!”
叶无忌与黄蓉始终低着头,混在人群中,脚步不疾不徐,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直至双脚踏实城内青石,方才暗松一口气。
一入城内,喧嚣之声扑面而来,街上行人如鲫,看似繁华,细看之下,却能察觉到一股压抑。
人人步履匆匆,眼神躲闪,绝不敢与街上巡弋的蒙古兵丁对视。
二人悄然脱离商队,一连拐过三条僻静小巷。
黄蓉目光锐利,在一处墙角发现了一个新刻的记号,那是一个缺了口的瓦钵,正是丐帮弟子留下的联络暗记。
只是这瓦钵记号旁边,却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自上而下,划破了钵沿。
黄蓉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警讯的变种,意为:“此地已为陷阱,速离!”
“信阳分舵……怕是已经落入敌手了。”黄蓉声音透着寒意。
“那便靠我们自己。”叶
二人在城中绕了几圈,寻了一家门脸窄小、梁柱陈旧的小客栈,名曰“迎客来”。
客栈的掌柜是个干瘦老头,正伏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珠子,发出“噼啪”的轻响。
“住店?”老头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二人一眼,目光审视。
“一间上房。”
叶无忌迈步上前,自怀中摸出几块碎银,轻轻放在柜台上。
他说话间,右臂极其自然地一伸,已将黄蓉揽入怀中,低声道:“浑家赶路累了,有劳掌柜。”
黄蓉身子一僵,鼻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与草木清气,却终究未曾挣扎。
那掌柜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滴溜溜一转,又落在那几块成色十足的碎银上,干瘪的脸上这才挤出几丝笑意:“好嘞,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天字号房,楼上请,清净。”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仅一张板床,一张方桌,两把缺了漆的木椅。
叶无忌随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黄蓉再也按捺不住,在狭小的房中来回踱步,裙摆带起一阵微风。
“芙儿既被他们擒来,定是关押在城中某处。”
“他们不杀芙儿,必是想以她为饵,来要挟靖哥哥。”
“我……我必须尽快找到她!”她声音发颤,方寸已乱。
叶无忌看着她焦灼的模样,沉声道:“郭伯母,你先定定神。蒙古人有所图,郭姑娘眼下便不会有性命之虞。咱们最忌自乱阵脚。”
黄蓉猛地停步,一双秀目直视着他:“可我一刻也等不了!”
“我知道。”叶无忌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如水,“所以,今夜三更,由我出去探一探虚实。”
“我与你同去。”黄蓉想也不想便道。
叶无忌却摇了摇头:“两人目标太大,反为不美。我一人独行,便是遇上变故,脱身也易。郭伯母你连日奔波,真气损耗甚巨,需得好生调息。待我寻着人,救人之际,尚需你我合力,到那时方是硬仗。”
黄蓉嘴唇动了动,终是未再反驳。
她心头一凛,银牙暗咬,这家伙言语之间,分明是说她如今功力不济,轻功身法也未必及他,同去只会是累赘。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情。
他那“金雁功”的精妙诡奇,她已亲身体验,确在自己之上。
她不再言语,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桌上茶壶,却并未倒水。
夜色渐深,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两声,敲得人心烦意乱。
叶无忌见黄蓉眉宇间倦色深重,眼下已浮起一圈淡淡青影,显是心力交瘁。
“你先睡罢。”他指了指那张唯一的板床,“我在此处打坐调息便可。”
黄蓉瞥了一眼那张床,又瞥了一眼叶无忌,只觉脸颊有些发烫。
前几日在山洞中疗伤的景象,不受控制地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确是累到了极处,身体疲乏如潮水一波波袭来。
她不再矫情,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只将背影留给了叶无忌。
叶无忌盘膝坐在椅上,看着她背对自己,横陈于床榻上的身影。
她只是随意地弯着腰,那身浆洗到失去弹性的旧衣裤便瞬间绷紧,勒出了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简陋的布料下,是藏不住的玲珑与丰盈。
腰身纤细,宛如江南新柳,似不堪一握。自那纤腰往下,臀线却陡然拔高,划出一道丰腴浑圆的弧度,好似一轮悬于天际的满月。
叶无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惊人的曲线上停留了片刻。
他心中暗道,那阴阳双修的法门果然神妙,非但救了自己性命,竟还将郭伯母滋养得愈发水润动人,风韵更胜往昔。
这般一想,丹田气海之中,先天真气竟又起了几分不安分的涟漪。
他心中一凛,连忙收摄心神,闭上双目,不敢再看。
床上的黄蓉,却哪里有半分睡意。
她紧闭双眼,脑中却乱成一团浆糊。女儿的安危,丈夫的重托,丐帮的叛徒,还有……身后这个既救了她、又轻薄了她的男人。
她心中烦躁不已,双腿不自觉地夹紧了被子。
那粗糙的被褥质感,反而让心中的烦乱愈发疯长。
她想再翻个身,换个姿势,又怕动静太大,惊扰了身后那人。
叶无忌虽闭着眼,但听觉何等敏锐,她衣衫与被褥摩擦的“悉索”声,辗转反侧的小动作,无不了然于心。
这妇人,便是连心烦意乱的模样,都这般惹人怜爱。
他心中暗笑,嘴角不自觉上扬。
黄蓉终是忍耐不住,猛地一下翻过身来,面对着他。
可一转过身,便对上了一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促狭,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