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器单元中央舱室，索菲亚的修复进度达到79%时，凌素雪（融合体）的意识连接强行介入了。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精密的数据层渗透——融合了陈远监管权限的凌素雪，现在对园丁协议的系统架构了如指掌。她绕过园丁-7的常规监测，直接接入索菲亚容器的基质循环系统，将一段高度压缩的“证明包”数据流注入那些澹蓝色液体。
“警告：未授权数据注入。来源：培育对象凌素雪。”园丁-7的警报在意识层面响起，“请解释你的行为。”
“我在执行文明评估的补充程序。”凌素雪在意识中平静回应，“根据园丁协议第117条第3款：当有培育对象提出新的文明评估证据时，系统应予以接收并重新计算评分。”
“验证中……确认条款存在。但当前文明评分已低于强制重塑阈值，补充评估程序应在重塑完成后执行。”
“条款没有规定时间顺序。”凌素雪快速调出协议原文，“只规定‘当有培育对象提出’，系统‘应予以接收’。我正在提出，你应当接收。”
短暂的沉默。园丁-7显然在进行复杂的逻辑推演。
“逻辑成立。允许提交补充证据。请将数据包上传至主评估系统。”
“数据包规模超出常规接口承载上限。”凌素雪指向索菲亚的容器，“需要借用其他培育对象的神经接口作为中继。我请求使用培育对象索菲亚·雷诺的修复容器作为临时数据通道。”
“请求合理。但需注意：数据流通过程可能干扰索菲亚·雷诺的意识修复进程，导致人格结构永久性损伤。风险系数：37%。”
“我接受风险。”凌素雪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开始传输。”
澹蓝色液体中，索菲亚的身体突然剧烈震颤。那些原本温和修复她神经系统的基质能量，此刻被强制转化为高速数据通道。肉眼可见的银白色数据流光沿着她皮肤下的能量脉络流动，从四肢汇向大脑，形成一个临时的“生物数据中继站”。
凌素雪闭上眼睛，开始全功率上传。
她将自己的意识结构拆解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技术理解——包括宇文恺传承的地脉学、陈远的监管权限、以及园丁协议本身的底层逻辑；第二部分是文明状态——幽州重建的努力、拂林舰队内部分裂但依然有人愿意牺牲的现实、墨文等人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坚持；第三部分是她作为融合体特有的“双重视角”：既理解园丁的评估标准，又保持着人类的情感与价值观。
这些数据被编码成复杂的能量波形，通过索菲亚的身体，涌向园丁舰的核心评估系统。
舱室内，索菲亚的呼吸变得急促，修复进度条开始反向倒退：79%...78%...77%...
她在承受。
同一时刻，幽州城废墟。
凌萱在两名士兵的保护下，抱着发光的种子晶体，踉跄冲入听雪楼旧祠的密道入口。身后，晋阳地下那些银白色触须没有追出地面——似乎它们受到了某种区域限制。
“快！封死入口！”一名士兵用最后力气推动机关，厚重的石门缓缓落下，将外界彻底隔绝。
密道内一片黑暗，只有种子晶体散发出微弱蓝光。凌萱瘫坐在地，小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她怀里紧紧抱着那颗晶体，如同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叔叔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年长的士兵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拍她的肩膀：“赵副将是条好汉。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完成他的遗愿——把这东西送到该去的地方。”
“可是……”凌萱看向密道深处，“素雪姐姐说要去骊山，但骊山在哪里？我们怎么去？”
士兵们沉默了。幽州到骊山有三百多里，沿途可能还有契丹游骑、拜占庭残党、甚至园丁派出的侦察单元。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走不到。
就在这时，种子晶体突然增强亮度，投射出一幅全息地图——那是宇文恺留下的紧急撤退路线图，标注着从幽州到骊山沿途所有的安全屋、密道、以及……交通工具。
“看这里！”年轻士兵指着地图上一个标记，“离我们不到五里，有个宇文恺时代留下的‘地脉运输站’！图例说那里保存着可以在地下运行的‘地行梭’！”
“地行梭是什么？”
“不知道，但总比走路强。”年长士兵背起凌萱，“走！趁天还没完全亮！”
三人沿着密道前进。这条密道显然是宇文恺精心设计的逃生路线，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隐蔽的通风口和补给点。他们在一个补给点找到了干净的水和干粮，甚至还有几套完好的衣物。
两刻钟后，密道尽头出现一扇青铜门。门上有复杂的机械锁，需要特定的开启顺序。
凌萱怀中的种子晶体再次发挥作用——它射出一道细小的光束，在锁具表面扫描，然后投射出正确的开锁步骤。士兵们依序操作，随着“咔哒”一声，青铜门缓缓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高度超过十丈，长度看不到尽头。空间中央铺设着两条平行的金属轨道，轨道上停放着三具梭形载具——正是“地行梭”。
这些梭子长约三丈，外壳是暗沉的青铜色，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没有窗户，只在侧面有一道滑动舱门。
“怎么启动？”年轻士兵绕着梭子转了一圈。
凌萱再次举起种子晶体。这次，晶体直接与最近一具地行梭产生了共鸣——梭子表面的符文逐一亮起，舱门无声滑开。
三人进入舱内。内部空间狭窄，只有三个固定座椅，面前是简陋的操控面板。面板中央有一个掌印形状的凹槽。
凌萱犹豫了一下，将手按在凹槽上。
掌印亮起蓝光，开始扫描她的血脉特征。几息后，操控面板全面激活，前方的金属壁变得透明——那是一种光学投影技术，显示出轨道前方的实时景象。
一个机械合成音在舱内响起：
“系统启动。检测到凌家血脉，权限等级：临时。请输入目的地坐标。”
凌萱愣住了。她不知道骊山的坐标。
年长士兵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幽州防务图——那是赵副将临行前塞给他的。图上虽然没有精确坐标，但标注了主要城镇的相对位置。
他指着骊山的大致方位：“往西南方向，大概三百里。”
“坐标确认：方位西南，距离约二百八十里。预计行驶时间：两个时辰。警告：地脉能量供应不稳定，实际时间可能延长。”
舱门关闭。地行梭开始震动，沿着轨道缓缓加速，很快达到惊人的速度。透过透明前壁，能看到两侧岩壁飞速后退，只有轨道上镶嵌的发光晶石形成一条光带。
“能赶上吗？”年轻士兵喃喃道。
没人能回答。
海面上，格里高利的疯狂计划正在执行。
三艘作为诱饵的拂林战舰已经冲入触须密集区，在即将被触须缠住的瞬间，舰长们同时启动了自毁程序。高浓度的能量燃料与弹药库混合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甚至短暂撕开了海面，露出下方那些银白色的巨型触须本体。
爆炸的火光中，“监察者”号和另外两艘战舰抓住机会，全速冲向海沟。
他们成功了——在触须重新组织起来之前，三艘战舰冲破了最后防线，进入海沟上空。
“主炮充能！目标：海沟底部那个发光点！”格里高利在交通艇上嘶吼，他的小船紧随战舰之后，已经可以看到海沟深处那个庞大的银白色结构——园丁舰的推进器单元。
但就在主炮即将开火的刹那，异变突生。
推进器单元表面，突然张开数十个“孔洞”。从孔洞中射出的不是攻击光束，而是一道道柔和的蓝色光幕。这些光幕在空中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半球形能量罩，将整个海沟完全笼罩。
战舰的主炮光束击中能量罩，没有爆炸，没有冲击，而是像水滴落入大海般被完全吸收。
“能量吸收率100%……”技术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颤抖，“我们的攻击完全无效！”
更可怕的是，能量罩开始反向输出——它吸收了战舰的攻击能量后，将其转化为某种高频脉冲，沿着原路反射回来！
“监察者”号的能量护盾在接触到脉冲的瞬间过载崩溃，舰体表面开始出现熔融现象。另外两艘战舰更糟，它们的护盾较弱，直接被脉冲贯穿，引擎室发生连锁爆炸。
格里高利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明白了。
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在园丁面前都如同孩童的嬉戏。这个来自远古的造物，拥有着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对抗的技术代差。
交通艇的仪表盘突然全部失灵。引擎熄火，船只在惯性作用下继续滑向能量罩。
格里高利反而平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军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型记录仪——那是他暗中录制的，关于监察院如何为了星槎技术而牺牲整个舰队、无视百万平民生命的证据。
他将记录仪放入一个防水的金属筒，用最后一点能量启动了筒内的信号发射器。这个筒会漂浮在海面上，如果运气好，也许能被后来的打捞队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越来越近的蓝色光幕。
就在交通艇即将撞上能量罩的瞬间，光幕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不是攻击，而是……邀请。
一道温和的牵引光束笼罩了交通艇，将它缓缓拉向推进器单元表面一个刚刚打开的入口。
格里高利愣住了。园丁不杀他？
“检测到具备组织能力与决断力的个体。符合‘培育对象’补充标准。”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欢迎加入园丁协议。”
舱门在他面前滑开，露出内部澹蓝色的光芒。
格里高利苦笑。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在园丁的计算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走入光芒。
推进器单元内部，凌素雪的上传进度达到87%。
索菲亚的修复进度已经倒退至62%，她身体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七窍开始渗出澹蓝色的液体——那是基质能量过载导致神经液外溢的迹象。
“警告：载体负荷已达临界值。继续传输可能导致载体永久性神经损毁。”园丁-7再次发出警报。
“还有多少？”凌素雪问。
“完整证明包上传进度87%，剩余数据量约1.3tb。按照当前载体状态，完成上传的概率为……11%。”
凌素雪看向索菲亚痛苦的脸。这位拂林技术官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帮助他们，现在却要承受如此残酷的代价。
陈远那部分意识在冷静计算：11%的成功率，值得赌吗？如果失败，不仅证明包会丢失，索菲亚也会变成植物人，而且会打草惊蛇，让园丁提高警惕。
但凌素雪那部分意识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调整传输协议。”她下令，“将剩余数据压缩至极限，放弃所有冗余校验码，只保留核心逻辑链。同时，将我意识中关于‘情感锚点’的部分数据剥离，作为缓冲垫注入载体神经系统。”
“这会让你的证明包完整性下降至71%，且会永久性损失部分情感记忆。”
“执行。”
数据流开始重新编码。凌素雪感到一阵刺痛——那是她在主动剥离关于听雪楼的记忆、关于父亲的记忆、甚至关于……陈远的一些片段。
这些记忆被转化成温和的能量流，注入索菲亚的大脑，暂时稳定了濒临崩溃的神经结构。
上传继续：88%...89%...90%...
当进度达到95%时，舱室入口突然滑开。
格里高利走了进来。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三个浸泡在基质中的躯体、以及空气中流动的肉眼可见的数据流光——明显愣住了。
“培育对象格里高利，请就位。”园丁-7的声音响起，“你的修复容器已准备就绪。”
但格里高利没有走向为他准备的容器。他走到凌素雪的容器前，隔着透明的壁罩，与她对视。
“你在做什么？”他问。
“拯救这个世界。”凌素雪的声音通过容器内置扬声器传出，“虽然你可能不在乎。”
格里高利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错了。我在乎。”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金属筒：“这里面有监察院的所有罪行证据。如果我死了，它会浮上海面，被后来者发现。但现在……”
他看向园丁-7：“如果我自愿成为培育对象，协助你们评估这个文明，能否提高评分？”
“理论上，培育对象的数量和质量会影响评估权重。”园丁-7回答，“但你的加入需要经过标准修复程序，耗时约八个时辰，而重塑程序将在十二时辰后开始。”
“那就加速。”格里高利走到为他准备的容器旁，“用最大功率，能多快就多快。”
“警告：超速修复可能导致人格结构扭曲，风险系数68%。”
“执行。”
格里高利躺进容器，澹蓝色液体迅速淹没他。几乎同时，修复进度条开始以异常速度攀升：5%...10%...15%...
他正在用近乎自杀的方式，强行加速这个过程。
凌素雪的上传进度达到97%。
索菲亚的身体开始抽搐，修复进度倒退至58%。
格里高利的修复进度达到32%，他的面部表情因剧烈疼痛而扭曲。
园丁-7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某种类似“困惑”的情绪：
“检测到矛盾行为模式：培育对象格里高利，此前表现出强烈的掌控欲与功利主义；培育对象索菲亚·雷诺，此前表现出理性与技术至上倾向；培育对象凌素雪，此前表现出情感驱动与牺牲倾向。”
“但现在，格里高利选择自我牺牲，索菲亚承受巨大痛苦依然维持数据通道，凌素雪剥离情感记忆以完成理性证明。”
“这不符合之前的行为模型。”
凌素雪的上传进度：99%。
她通过扬声器，说出了证明包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人类不是数据模型。”
“我们会矛盾，会改变，会在绝境中找到意想不到的可能性。”
“这就是文明。”
上传完成。
舱室内，所有数据流光突然静止，然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索菲亚的身体停止抽搐，修复进度稳定在59%。格里高利的修复进度停在47%，他陷入深度昏迷。
园丁-7沉默了整整三十息。
然后，它给出了新的评估：
“补充证据接收完毕。重新计算文明评分……”
“计算中……”
“……评分更新：52\/100。”
“结论：达到‘自主发展权’授予阈值。园丁协议将进入观察模式，取消结构性重塑程序。”
“但根据协议第899条，培育对象需承担监督职责。现指定：凌素雪、索菲亚·雷诺、格里高利，为本次文明周期监督者。任期：至文明评分低于40分或高于80分。”
凌素雪感到一阵虚脱。成功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园丁-7的下一句话让她僵住了：
“检测到陈远的意识残存与凌素雪高度融合，且已融入证明包数据流。根据协议，意识融合体视为单一监督者。”
“当前监督者数量：二（凌素雪-陈远融合体、格里高利）。未达到最低监督者数量要求（三）。”
“启动补充程序：正在检索符合条件的第三人选……”
凌素雪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园丁-7的声音继续：
“检索完成：目标，墨文。符合条件：具备技术理解能力、长期参与监管事务、自愿承担职责。”
“正在定位目标位置……”
“目标已抵达骊山地宫入口。”
“执行强制征召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