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挂在院门口,我已经开始收拾去山外的行囊。阿柚坐在床沿,手里捏着母亲留下的蓝布围裙,指尖反复摩挲着衣角磨损的纹路,像是在确认什么。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身上,能清晰看到围裙的影子叠在她的裙摆上,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错开。
“要带这个吗?”我举起阁楼里找出来的旧相机,外壳已经有些掉漆,还是母亲年轻时用的款式。阿柚抬头看过来,眼睛亮了亮:“去年你说想拍山外的春天,这个相机能装下很多花吧?”她伸手想碰相机,犹豫了一下又收回手,转而拿起我叠好的外套,“这件要带上,山里晚上会冷,你小时候总踢被子,我就用这件外套裹着你。”
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冬天,我发烧到浑身发烫,阿柚守在床边,把这件厚外套裹在我身上,自己却坐在冷风口替我挡着穿堂风。那时她还碰不到实物,只能用身体轻轻贴着外套,像是想用自己的温度焐热布料。如今她能稳稳拿起外套,指尖划过布料的动作却还是和当年一样轻柔。
行囊渐渐装满,最底下是母亲的食谱和那罐陈酿桂花酒,中间叠着两件外套,侧面的口袋里塞着晒干的桂花布包,最上面放着旧相机和几张空白照片。阿柚蹲在旁边,把一张画着小狐狸的笺纸折成方块,塞进相机带里:“这样拍照的时候,小狐狸就能陪着我们了。”
她折笺纸的手法很生疏,指尖总在折痕处打滑,我伸手帮她按住纸角,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最近这样的触碰越来越频繁,从最初的惊惶到如今的自然,像是我们都在悄悄适应这份“实在”,又都默契地不提背后可能藏着的离别。
“要不要去看看你母亲常说的老槐树?”收拾完行囊,阿柚忽然开口,拉着我往巷口走。她的手很凉,却握得很紧,像怕我走丢似的。巷口的老槐树还是母亲描述的模样,枝桠遒劲地伸向天空,树皮上刻着模糊的纹路,阿柚指着树干上一道浅痕:“你三岁那年,在这里摔了一跤,哭着要找妈妈,我就蹲在这里陪你,直到你母亲回来。”
我凑近树干,果然看到一道浅浅的刻痕,旁边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印记,像是用指甲划的。“这是你画的?”我指着印记问,阿柚点点头,脸上泛起微红:“当时想画小狐狸哄你,却总画不好,最后只划了几道印子,你居然就不哭了。”
风拂过槐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们的对话。阿柚靠在树干上,看着巷口来往的行人,忽然说:“其实我以前总怕,怕你长大后会忘了我,忘了我们一起看月亮、做桂花糕的日子。可现在觉得,就算以后我不在了,这些日子也会像这树干上的印子,一直留在你心里。”
我的鼻子忽然发酸,伸手握住她的手:“不会的,我们还要一起拍山外的春天,一起喝桂花酒,这些都还没做,你怎么能不在。”阿柚笑了笑,反手握紧我的手,阳光穿过槐树叶,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温暖得让人不想松开。
回到家时,夕阳已经西斜。我把行囊放在门边,阿柚去厨房煮了两碗汤圆,还是母亲教她的芝麻馅,咬开时会流出滚烫的甜汁。我们坐在门槛上吃汤圆,看着院门口的灯笼渐渐亮起,光影落在行囊上,像是给里面的旧时光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明天出发的时候,要叫醒我,”阿柚擦了擦嘴角的糖汁,眼里满是期待,“我想第一个看到山外的太阳,看看是不是比我们院子里的更暖。”我点点头,看着她的侧脸在灯笼光里柔和的轮廓,忽然觉得,行囊里装的不只是衣物和相机,还有母亲的牵挂、阿柚的陪伴,以及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永远不会褪色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