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巷口回来时,院门口的石阶上不知多了个牛皮纸包。纸包用麻绳捆着,上面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陌生的字迹,却写着我的名字:“阿栀亲启,乃你爷爷生前托我转交之物,今闻你归乡,特送来。”落款是“巷尾李伯”。
林阿柚飘在纸包旁,浅青色的裙摆轻轻扫过麻绳,让结扣松了些。“是李伯,”她轻声说,“以前他总帮你爷爷修屋顶,你小时候还跟着他学过编竹篮。”
我蹲下身解开麻绳,纸包里裹着一面黄铜边框的旧镜。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尘,边缘的铜锈已经发黑,却能看出曾经被精心擦拭过——边框上刻着的牵牛花图案,和爷爷笔记本里的画、铜铃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这是……”我刚想伸手去擦镜面,林阿柚忽然按住了我的手。她的指尖带着熟悉的凉意,这一次,竟真的拦住了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穿过我的皮肤。
“别擦。”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眼底映着镜面的灰尘,像落了一层雾,“这镜子……是我生前的东西。”
我猛地抬头看她。爷爷的笔记本里只说她是民国三十一年的孤女,却从没提过她的遗物。林阿柚飘到镜前,指尖轻轻划过黄铜边框,像是在触摸一段遥远的往事。“我小时候,爹娘走得早,这面镜子是他们留下的唯一念想。”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后来院子里起了火,我抱着镜子跑出来,却还是没躲过……”
我看着她透明的指尖落在镜面上,忽然想起老板娘说的话——爷爷总给“穿青裙子的小姑娘”留糖糕。原来林阿柚的青裙子,不是天生的,是那场大火留给她的印记。
“爷爷怎么会有这面镜子?”我轻声问。
“是他从火场里抢出来的。”林阿柚的眼底泛起水光,“那天我抱着镜子躺在院子里,意识快模糊时,看见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冲进来,把镜子揣在怀里,又想拉我起来……可我已经走不动了。”她顿了顿,看向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年轻人,就是年轻时的爷爷。”
我终于忍不住,伸手擦去镜面上的灰尘。随着灰尘一点点落下,镜面渐渐清晰,映出我和林阿柚的身影——我的轮廓清晰可见,而她的身影在镜中竟也有了淡淡的轮廓,不再是完全透明的。浅青色的裙摆、温和的眉眼,甚至连她指尖沾着的糖霜痕迹,都在镜中隐约显现。
“这……”我惊讶地看着镜面,林阿柚也愣住了,她伸出手,在镜前挥了挥,镜中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
“爷爷说过,”林阿柚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要找一面能让我显形的镜子,让我能像正常人一样,陪你长大。他找了一辈子,直到去世前,还在给李伯写信,让他帮忙打听这样的镜子。”
我看着镜中的林阿柚,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每次我对着镜子梳头,总觉得身后有个人在看着我;每次我哭的时候,总觉得有双冰凉的手在帮我擦眼泪;每次我过生日,总觉得有个人在对着蛋糕许愿——原来那不是我的错觉,是林阿柚,是她一直陪着我,用她的方式,参与我的每一个瞬间。
“阿栀,你看。”林阿柚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她在镜前轻轻转了个圈,浅青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镜中的影子也跟着转动,像一朵盛开的牵牛花。“我好像……真的能让你看见了。”
我笑着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镜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镜中的林阿柚也在笑,眼底的水光映着我的影子,像两滴交融的泪。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镜面上,让镜中的身影变得更清晰了。我把镜子放在梳妆台上,林阿柚飘在镜前,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头发,一会儿看看自己的裙摆,像个好奇的孩子。
“以后,”我轻声说,“我们可以一起对着镜子梳头,一起看院子里的牵牛花,一起等糖糕出炉。”
林阿柚转过头,眼底满是笑意,轻轻“嗯”了一声。镜中的我们,身影紧紧靠在一起,像小时候那样,再也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