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红绳磨得皮肤有些发烫时,我才发现自己在老槐树下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清晨的雾还没散,巷子里静得能听见露水从枯枝上滴落的声音。我抬手摸了摸槐树粗糙的树皮,指尖触到一个浅浅的刻痕——那是我和阿柚十二岁那年一起刻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手牵着手,如今被岁月磨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她最后留在我记忆里的样子。
“阿柚,”我对着空气轻声说,“今天降温了,你那件碎花裙,会不会太薄?”
话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小区便利店的老板娘发来的消息,问我要不要像往常一样,留一包橘子硬糖。我盯着屏幕,突然想起从前每次路过便利店,阿柚总会拽拽我的袖子,说“想吃糖”。那时候我总嫌她麻烦,却还是会掏出零花钱,买一包橘子味的——她只吃这个味道。
我快步走向便利店,推开门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老板娘抬头看见我,笑着指了指柜台后的货架:“糖给你留着呢,还是老样子。”
“阿姨,”我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以后不用留了。”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了然地叹了口气:“是那个总跟着你的小姑娘,走了?”
我愣住了。这么多年,除了外婆,从来没有人提起过阿柚的存在。我张了张嘴,想问她怎么知道,老板娘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我的身后:“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那小姑娘每次跟你过来,都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等着你给她买糖呢。”
我的心猛地一揪,转身看向门口的梧桐树。树影斑驳,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个穿碎花裙的身影。老板娘递过来一瓶热牛奶,轻声说:“她走之前,好像来过这儿。”
“什么?”我抓着牛奶的手紧了紧。
“就昨天傍晚,”老板娘回忆着,“我看见她站在糖罐前,看了好久,最后好像想拿一颗,手却穿过去了。她愣了愣,就朝着你家的方向走了。”
我攥着那包没买的橘子糖,快步跑出便利店。阳光已经穿透雾气,照在巷口的石板路上,我沿着我们从前常走的路往回跑,路过小学的围墙,路过卖冰棍的老摊,路过我们一起躲雨的屋檐——每一个地方,都有阿柚的影子。
回到家时,玄关的地板上,放着一颗橘子硬糖。
糖纸是熟悉的橘红色,被揉得有些皱,却完好无损。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糖,指尖传来糖纸的冰凉触感。阿柚从来不会碰掉任何东西,她的手穿过杯子,穿过书本,穿过我的肩膀,却在离开后,给我留下了一颗糖。
我把糖放在手心,走到窗边。手腕上的红绳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轻轻拽着。我抬头看向老槐树,阳光落在树枝上,竟有一片嫩绿的叶子,从枯枝上冒了出来——明明已经是深秋了。
“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我对着那片新叶轻声问。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橘子糖的甜香,拂过我的脸颊。我想起阿柚第一次递给我糖时的样子,她蹲在我身边,手里举着一颗橘子糖,说:“别哭啦,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我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散开,和从前一样。眼泪落在手背上,却不再是难过的滋味——阿柚没有走,她留在了每一颗橘子糖里,留在了老槐树的新叶里,留在了我手腕上的红绳里,留在了我整个青春的记忆里。
傍晚的时候,我又去了便利店,买了一大包橘子硬糖。我把糖放在老槐树下,摆成一个小小的圈。风一吹,糖纸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阿柚在笑着说“真甜”。
巷口的路灯亮了起来,我站在槐树下,手腕上的红绳轻轻贴着皮肤。我知道,那个陪我长大的鬼,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我,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