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堪培拉郊外,红土地航空试验场。
日俄战争的阴影,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正不可逆转地向远东蔓延。而在南半球的堪培拉,亚瑟正以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催促着他手中两张最大胆的王牌:天空与深海。
新西兰的公投,在理查德·塞登的强力推动和联邦经济嫁妆的巨大诱惑下,已经惊险通过。合并的法律程序正在启动。亚瑟的地缘政治版图已经奠定,现在,他急需能保卫这片广阔版图的武器。
脉冲中心,是亚瑟此刻最常去的地方之一。
“殿下,我们成功了!”
特斯拉和那位年轻的印度数学天才钱德拉塞卡,正站在一台嗡嗡作响的、由无数真空管和铜线圈组成的庞大机器前。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解开终极谜题后的狂热与疲惫。
“就在三小时前,”特斯拉兴奋地解释道,“我们利用钱德拉塞卡先生建立的模形式解密模型,在脉冲系统的高速运算下,终于攻破了日本海军的海战八九式初级密码!”
亚瑟翻开了文件。
“……密码破译显示,”道尔的声音冰冷而凝重,“日本联合舰队主力,已于上周,在佐世保港完成了秘密集结。所有舰船的煤炭和弹药补给,均已达到战时标准。我们截获了一份由海军军令部发给联合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的模糊指令,提到了严冬之时、旅顺港和奇袭等关键词。”
亚瑟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准备在冬天动手。”亚瑟看着地图上的旅顺港,“在所有人都以为冰封的港口无法作战时,发动一次战争。”
“是的,殿下。”道尔确认道,“所有的情报都指向了1904年的1月或2月。”
“三个月……”亚瑟喃喃自语。
他走出cSb的地下堡垒,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需要眼睛。”他对身边的侍从官说,“立刻备车,去红土地试验场。”
红土地航空试验场,一如既往地尘土飞扬。
劳伦斯·哈格雷夫看起来比上次更加苍老,也更加疯狂。他的头发胡乱地纠结在一起,工作服上沾满了机油和蓖麻油,双眼布满血丝,但那眼中燃烧的火焰,却足以点燃整个夜空。
在试验场中央,停放着一架全新的、令人惊叹的机器。
它被命名为澳大拉西亚一号。
这架为了庆祝联邦合并的原型机,已经完全脱离了哈格雷夫早期箱式风筝的笨拙形态。它拥有流线型的双翼结构,机翼之间用坚固的木质撑杆和钢丝固定。一台由纽卡斯尔钢铁厂和联邦发动机实验室共同打造的、35马力的四缸水冷发动机,安装在下层机翼的中央,通过链条传动,带动着两具巨大的木质螺旋桨在机翼后方高速旋转。
但它最核心的秘密,隐藏在那些连接着机翼末端和飞行员座椅的复杂钢索上。
“殿下,您来了!”哈格雷夫看到亚瑟,激动地跑了过来,“您是对的!您说得完全正确!机翼扭转,这才是飞行的圣杯!”
亚瑟的目光,紧紧地锁在那架蓄势待发的红土飞人上。
“让我看看它,劳伦斯。”亚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哈格雷夫没有多言。他爬上了那个简陋的飞行员座位。那不仅仅是一个座位,更是一个摇篮,他的臀部被固定在一个可以左右滑动的鞍座上,这个鞍座,直接连接着那些控制机翼扭转的钢索。
“点火!”
一名助手用力转动了螺旋桨,发动机发出一阵剧烈的爆鸣,随后转为一种强劲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声。木质的机身,在巨大的推力下开始颤抖。
哈格雷夫松开刹车。
澳大拉西亚一号沿着那条在压实出来的简易跑道,开始颠簸地滑行。
十米,二十米,五十米……
在亚瑟、布里奇斯将军和所有工程师屏息的注视下,那架机器的前轮,猛地抬离了地面!
紧接着,整架飞机,如同挣脱了大地引力的束缚,昂然跃入了湛蓝色的天空!
“它飞起来了!”一名年轻的技工失声喊道,泪水夺眶而出。
飞机在离地十米的空中,顽强地保持着平稳。它不再像以前的原型机那样摇摇欲坠,它的飞行姿态,充满了力量感。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看!”布里奇斯将军指向天空。
飞机飞出三百米后,哈格雷夫开始了他的动作。他将身体的重心,向左侧倾斜。
连接着鞍座的钢索,瞬间绷紧了。右侧机翼的后缘被向上拉起,左侧机翼的后缘则被向下拉下。
奇迹发生了!
澳大拉西亚一号的机身,不再是僵硬地用尾舵转向,而是像一只真正的雄鹰一样,机翼优雅地倾斜,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平滑、可控的巨大弧线!
它转向了!
“上帝啊……”布里奇斯将军这位见惯了战阵的老兵,此刻也为眼前这一幕所震撼。
哈格雷夫在空中兴奋地盘旋了两圈,又一次,向另一个方向,完成了完美的转向。
五分钟后,发动机的轰鸣声减弱。哈格雷夫对准了跑道,以一种虽然粗暴,但绝对可控的姿态,将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红土地上,激起一阵巨大的烟尘。
当发动机熄火的那一刻,整个试验场陷入了三秒钟的死寂。
随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爆发了。工程师们将哈格雷夫从座位上拖了下来,高高地抛向了天空。
亚瑟没有参与欢呼。他只是静静地走上前,在那架还散发着滚烫热气的发动机旁停下。
哈格雷夫激动地跑到他面前,语无伦次:“殿下!我们成功了!五分零三秒!可控飞行!我们征服了天空!”
亚瑟用力地握住了他沾满油污的手。
“你没有征服天空,劳伦斯。你只是,为我们打开了通往天空的战壕。”
“我给你三个月。”亚瑟又下达了新的命令。
“三个月?”
“是的。我要十架这样的飞机。而且,我需要你解决一个新问题。”
亚瑟指着远方悉尼的方向。
“我要它能飞越悉尼港,然后,安全地降落。不是降落在陆地上,”亚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它降落在悉尼号的甲板上。”
“什么?!”哈格雷夫以为自己听错了,“降落在…船上?殿下,这不可能!没有轮子能在甲板上停下!它会撞毁的!”
“那就不要轮子。”亚瑟的回答,简单而粗暴,“给它装上浮筒。让它降落在悉尼号旁边的海面上。然后,用吊车把它吊上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的人民在为爆发而担忧,我要让他们看到,他们的眼睛,已经飞上了天空,并且能与我们的舰队,如影随形。”
哈格雷夫呆住了。
同一周,悉尼,科克图岛海军造船厂。
亚瑟的视察,从堪培拉的红土地,切换到了悉尼港的深水船坞。
总工程师埃里希·冯·贝克,将他带到了船厂最深处,一个戒备森严的封闭式干船坞。
厚重的铁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艘小型的、外形极其丑陋、如同黑色雪茄般的潜水器,正静静地躺在船台上。它没有高大的舰桥,没有威武的火炮,只有一个小小的、布满了阀门和观察窗的指挥塔。
“殿下,”冯·贝克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创造者的自豪与不安,“这就是鸭嘴兽计划的原型艇。”
亚瑟走上前,抚摸着它冰冷的、由特殊合金打造的船壳。
“斋藤先生的合金钢是革命性的。”冯·贝克汇报道,“我们的压力测试显示,它的船体,足以承受五十米,甚至七十米的潜深。特斯拉博士的电池技术也提供了关键支持,它在水下的潜航时间,理论上可以达到三个小时。”
“但是……”冯·贝克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它目前,还是一个瞎子。一个又聋又瞎的钢铁棺材。”
他指着原型艇简陋的指挥塔:“我们只有这个。”他指的是一根细细的、刚刚从德国走私进来的潜望镜。“它在水面上,还能勉强观察。可一旦潜入水下,我们就对外界一无所知。我们只能依靠罗盘和秒表,进行盲目的概略航行。想要用它去发射鱼雷,命中一艘移动的战舰……殿下,恕我直言,那不是战争,那是自杀。”
亚瑟凝视着眼前这个丑陋的鸭嘴兽。
他当然知道潜艇的弱点。但他更知道,一旦这个弱点被克服,它将成为海洋上最恐怖的不对称杀手。
他想起了自己在脉冲中心,看到的那些无形的电波。又想起了在伦敦时,特斯拉向他展示的那些高频振荡实验。
“埃里希,”亚瑟缓缓开口,“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眼睛去看呢?”
“殿下?”冯·贝克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用光波和电波,在空气中传递信息。”亚瑟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但什么东西,能在水中,传播得最远、最快?”
他没有等冯·贝克回答。
“是声音。”
“如果我们不依赖光呢?“如果我们给这只鸭嘴兽一个声音?一个非常响亮、非常快速、而且频率高到人耳听不见的声音?”
冯·贝克,这位顶尖的机械工程师,愣住了。
“我们对着黑暗的深海,发出一声呐喊。”亚瑟继续描述着那个匪夷所思的场景,“然后,我们用最灵敏的耳朵,去听。”
“听什么?”
“听回声。”亚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魔力,“当我们的呐喊,撞击到一艘敌舰的钢铁船体上时,它必然会反弹回来。那个回声……我们测量它返回的时间,就能知道敌人的距离。我们辨别它传回来的方向,就能知道敌人的方位。”
冯·贝克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猛地转头,看向了陪同亚瑟一同前来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尼古拉·特斯拉。
特斯拉,这位电磁学的大师,此刻也瞪大了眼睛。他那颗疯狂的大脑,瞬间就理解了亚瑟这个构想的物理学基础。
“高频声波脉冲……”特斯拉喃喃自语,“……水下回声定位……这……这是可能的!这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能的!”
冯·贝克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抓住了特斯拉的手臂:“你能造出来吗?你能造出那样的耳朵和嘴巴吗?”
“给我材料!给我一个水池!”特斯拉吼了回去,“我能让这只铁棺材,听到一千米外的一只虾在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