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风雪似刀。
灵渊宗后山,废炉谷。
这里堆满了宗门数百年来的炼器残骸——碎裂的炉鼎、熔化的灵铁、报废的火石,像无数被废弃的梦。
天地灵气流转,而此地早已成死谷,没人愿意踏入。
唯有一道孱弱的身影,蜷缩在炉火的余烬前。
他叫白砚生。
一个被宗门除名的“凡人弟子”,无灵根、无法修炼灵气。
在这个以灵为尊的世界,他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三日前,他被逐出炼器堂,扔进废炉谷——
“无灵根之辈,也敢妄谈炼器?”
那是长老最后的冷笑。
白砚生一身破衣,身边只剩一柄缺口铁锤,锈迹斑斑。
但他仍守着这座破炉,一日未离。
炉灰已冷,雪花落下即化。
可在他心底,某种火,却越烧越烈。
他记得,当年在凡俗铁铺里,师父曾说过一句话——
“铁有心,火有魂。能听见它们说话的人,才是真正的匠人。”
那时他年仅十二,尚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他明白了。
他听得见。
——听得见铁在哭泣,火在低语。
“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低声喃喃,抬起锤。
咚——
锤落炉中,火花溅起。
那一瞬,风似乎止了,雪亦停了。
炉底微光闪动,如被惊醒的心跳。
咚——
咚——
他一锤接一锤,动作笨拙却无比坚定。
铁锤敲击残炉的节奏,像心跳,也像祭祀的鼓声。
他不知道自己在敲什么,只知道那块被丢弃的废铁,正轻轻颤抖。
每一次敲击,都有微弱的灵光在其表面闪过。
“活过来……”
白砚生喃喃,声音几乎被风吞没。
“活过来吧……”
锤声持续,炉火渐旺。
那种火不是灵焰,而是凡火——由心而生。
他的双手被烫得通红,掌心血肉模糊。
可他仍不曾停下。
他敲的不只是铁,而是他的命。
“灵根?仙骨?没有又如何!”
他怒吼,声音嘶哑,却震碎了周围积雪。
“若天地不容我修道,我便——造一个道出来!”
轰!
炉火骤然爆发,如心脏的跃动。
火光冲天,照亮了整片废谷。
在那炽烈光芒中,白砚生的眼中映出了一幕:
那块废铁的表面,竟浮现出一道呼吸的痕迹。
铁,在呼吸。
他怔住了,随即咧嘴笑出声,血与泪一同滑下。
“听见了吧?你在回应我。”
“好,那我便赐你名——灵胚。”
他双手捧着那块铁,炉火在指缝间流淌。
铁块表面泛起微光,温度渐降,形状在变化。
片刻后,一柄细小的铁片浮在他掌心,似刀非刀,似翼非翼,隐约散发着淡淡灵息。
那不是法器。
却,是第一个回应他心意的造物。
白砚生抬头望天。
雪停了,风息了。
苍穹之间,一缕灵气从云端坠落,正好落入炉口,被那铁片吸纳殆尽。
火焰再燃。
他看着那铁片缓缓悬浮,火光照耀下,宛若一只苏醒的灵鸟。
“你看,”他低语,“连天都在看。”
他笑了,那笑里有疯狂,也有宁静。
夜深。炉火依旧未灭。
在白砚生昏睡的瞬间,那铁片轻轻颤抖,飞至他胸前,悬浮片刻,微微弯下——
像是在行一个古老的礼。
那一刻,造物有灵。
夜更深了。
废炉谷外,风雪呼啸。
白砚生睡得极浅,炉火在他身侧微微跳动。那片“灵胚”悬浮在半空,像一只缩小的铁雀,胸口微微起伏,发出细若蚊鸣的金属声。
——那不是风。
那是……心跳。
就在白砚生沉睡之际,炉火中有微光聚拢成一缕金线,顺着铁雀的身体蔓延。火焰从未燃得这么稳,它的光,竟能驱散四周的阴寒。
灵胚睁开了“眼”。
那双眼,不是眼睛,而是两点火光。它环顾四周,看向白砚生,停顿了。
下一息,它缓缓落在他掌心。
“主人……”
那是极轻的一声,似风穿过火。
白砚生猛地睁眼。
他看见那片铁块正伏在自己手中,像一只安静的雏鸟。火光映着它的身影,仿佛活了。
他怔了很久,喃喃道:“……你,能听懂我?”
灵胚微微颤动,发出轻响,像是在回应。
白砚生的心脏剧烈跳动。
他知道,这不可能。
炼器术中,哪怕宗门最强的灵器,也不过“伪灵”而已,只有高阶修士才可令法器生识。
可现在——一个凡人,用一柄破锤、一炉废火,让金属……活了。
“造物……成灵?”
他低声呢喃,双目放光,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哭,只能咧开嘴,声音沙哑:“看来……连老天都管不住我。”
灵胚似乎听懂了,又轻轻颤动。
轰!
突如其来的雷声打破寂静。
半空中,一道金色灵光从天而降,劈在废炉谷的尽头,爆出炽烈光芒。
白砚生抬头,只见云层翻滚,一道灵气光柱直贯山巅。
灵渊宗的守阵,被触动了。
那是“异象”。
宗门灵阵会自动感应灵气异常,这代表——宗门已经察觉这里的变化!
白砚生脸色骤变。
“糟了。”
他连忙将灵胚收起,裹在怀里,背起破锤。刚走出废炉谷几步,就听见远处有数道灵光破空而来。
“在那边!”
“灵气暴动,快查!”
是宗门弟子。至少是筑基修士。
白砚生压低身形,躲进一堆废铁后。心跳如鼓。
他知道,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不是嘉奖,而是处死。
“无灵根之人炼出灵器?这是亵渎!”
宗门的铁律,写得明明白白。
可他偏偏做到了。
他咬紧牙关,低声道:“看来……我真得走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灵胚,笑得有点苦:“第一次造东西,结果就得跑路。”
铁雀轻轻颤动,似乎在回应他的笑。
轰!
一柄灵剑斩落,碎石飞溅,白砚生险险躲过。
三名灵渊宗弟子落在谷口,为首的是他曾经的同门——陆寒修。
陆寒修是内门炼器师,修为筑基中期。此刻他脸色阴沉,眼中满是讥笑。
“白砚生?你还没死?”
他抬手,灵光凝聚,一柄赤金长剑在空中嗡鸣。
“你引动灵阵,敢在废炉谷妄动火焰,是不是想再犯门规?”
白砚生抬头,眼神冰冷:“我不过炼铁而已。”
“炼铁?”陆寒修冷笑,“你以为宗门不知道?刚才的灵气波动连主峰都震动了。凡人能炼出那种火?说!你偷了什么功法?”
白砚生沉默。
陆寒修眉头一皱,杀意闪现。
“哼,敢不说?那就先断你双手,看你还能不能打铁!”
话音未落,他挥剑劈下。
白砚生没有闪避。
就在灵剑逼近那一刹,怀中的铁雀忽然飞出——
“啾!”
清鸣如金。
一抹银光划破夜空,灵剑瞬间寸寸崩裂!
陆寒修脸色大变,急退数步:“这是什么鬼东西!”
白砚生伸手一抓,那铁雀化为流光,重新落回掌中。
火光流转,它的眼中竟有了神采。
“我造的。”白砚生低声说。
“它叫——灵胚。”
陆寒修的瞳孔猛缩。
“你……你炼出了有灵的法器?这不可能!凡人不可能做到!”
“那就试试。”
白砚生抬起手,心念一动,灵胚化为长刃,火焰在刃身燃烧。
陆寒修怒吼一声,催动灵气,周身灵纹浮现,手中再度凝聚灵剑。
两人灵光交错,铁火轰鸣,火星如雨。
废炉谷的残炉被震碎,灵焰冲天,照亮整个后山。
战斗不过十息,陆寒修倒飞而出,重重撞在铁山上,口吐鲜血。
他惊骇欲绝地看着白砚生手中的灵刃,声音发抖:“这……这是真灵器……”
白砚生脸色苍白,喘息急促。
他不是修士,没有灵力,纯靠心意驱动灵胚。
刚才那几击,几乎耗尽他全部体力。
灵刃在他掌中颤抖,似乎在担忧。
“没事。”白砚生笑了笑,“我还死不了。”
陆寒修的同伴惊恐退后,但没逃出几步,灵阵光柱再次闪烁。
宗门主峰方向,有更强的气息正逼近。
“元婴长老!”
白砚生眼神一凛,明白自己若再留一步,今日必死无疑。
他一咬牙,将灵胚收回怀中,转身冲入废炉谷深处。
那里,是宗门通往外界的弃矿道。
风雪呼啸,他的背影渐远。
身后,陆寒修咬牙爬起,面目狰狞地看着那道背影,咬碎牙齿道:
“白砚生……你竟敢违天造物!你死定了!”
夜色下,白砚生一步步走出废炉谷。
脚下是冰冷的山石,怀中是温热的光。
他抬头,看见天边灵光闪烁,像是天地的眼睛在注视他。
“天若不容造物,”他喃喃道,“那我便……造一个能容我的天。”
火光在他背后跳跃,映出一道孤独却挺直的身影。
那一夜,灵渊宗后山的火,整整烧了三日三夜。
自此——
修仙界,记下了一个凡人的名字。
白砚生,造物成仙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