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陆家小院里,仿佛被拉成了细韧的糖丝,甜而绵长。陈启山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欢腾的石子,他精力旺盛,嗓门洪亮,抢着包揽了所有需要力气的活计——劈柴时木屑纷飞,挑水时水花四溅,连院门口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都被他叮叮当当地修葺牢固。他围绕着新月打转,那份笨拙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比如试图教新月如何用蛮力拧开一个顽固的玻璃罐头盖,结果差点让盖子像飞盘一样射出去,最后还是陆见微带着无奈的笑意,用巧劲轻轻一旋便打开了。
顾倾城则保持着她的节奏,像一枚精确的时计。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陆见微临时为她收拾出来的、安静的小房间里处理数据,偶尔会出来在院子里散步,或是坐在那棵果实累累的柚子树下看书,身姿永远挺拔优雅。她与陆父陆母的交流依旧不多,但每次开口都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陆母私下里对陆见微感叹:“倾城这孩子,真稳当,一看就是能做大事的。”
而那口屋后的古井,成了几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焦点,一个潜藏在日常之下的秘密。
翌日黄昏,橘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趁着陆父陆母在堂屋里看着电视,陈启山又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他不知从哪学来的“徒手开砖”技巧(再次被陆见微及时按住),顾倾城对陆见微和新月递去一个眼神,三人默契地踱步到了屋后的古井边。
夕阳的余晖为井口那斑驳的石栏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几缕青苔在石缝间顽强地生长。顾倾城从她那看似普通的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极简的银色仪器,外观朴素得像老式收音机或温度计。她将仪器谨慎地靠近井口,屏幕瞬间亮起,细微的数据流开始无声滚动。
“环境背景辐射正常,电磁波动处于基线水平……”顾倾城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但存在一种极其微弱的、非标准模型的能量频谱,其频率与太阴源石的固有波动有百分之七点三的相似度,但性质更为……古老,且沉寂。”她纤细的手指调整了一下仪器参数,“能量源似乎并非独立存在,而是与井水本身、以及下方的岩层结构共同构成了一个独特的、低强度能量场。”
新月静立在井边,无需任何仪器辅助,她便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牵引力。腕间贴肤收藏的太阴源石碎片正散发着温和的热意,体内的太阴之力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轻柔而持续的涟漪。她忍不住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而湿润的石质井栏。一瞬间,那种“安静”与“舒服”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晰,仿佛这口井是一位沉默的守护者,承载着漫长岁月与某种沉静包容的力量。
“有具体发现吗?”陆见微问道,他也悄然运转起一丝法力去感知,然而除了觉得此地气息格外清新沉静,心神为之宁定外,并无更多特异之处。这能量场似乎对非太阴属性的力量,表现出近乎本能的“惰性”。
“能量场稳定得几乎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若非进行针对性极强的高精度扫描,绝难察觉。”顾倾城收起仪器,做出初步判断,“这很可能是一个天然的、强度极低的太阴地脉渗出点。对普通人而言,或许仅表现为井水格外甘洌清甜,但对新月……”她目光转向安静感受着井息的新月,“可能具备缓慢的温养与净化之效。”
就在这时,陈启山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井边的静谧:“你们仨躲这儿嘀咕啥呢?看井?这井有啥好看的?”他迈着大步走过来,好奇地探头往幽深的井里张望,“嘿,水还挺清!是不是特别甜?明天我用这水给新月妹子泡茶喝,肯定香!”
他的大嗓门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激散了那份玄妙的氛围。陆见微顺势笑了笑,语气轻松:“是啊,这井水夏天冰着喝最解暑。走吧,天快黑了,蚊子该多了。”
几人回到前院,默契地将古井的话题暂时搁下。但自此之后,新月去往井边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时是帮着陆母打水浇灌菜畦,有时只是静静地在那里伫立片刻。她隐隐发觉,用井水洗涤过的瓜果,似乎格外清甜爽口;在井畔进行最基础的吐纳(极其缓慢地引导太阴之力流转),也比在其他地方更为顺畅,消耗更微。这些变化细若秋毫,连她自身都只是模糊有感,但顾倾城通过持续不断的隐秘监测,确认了这种积极影响的确存在。
陆见微和顾倾城也寻得机会,更为仔细地勘察了井口周遭,甚至动用了一些非破坏性的符箓和探测手段探查井壁与井底,除了再次确认能量场的存在与大致范围外,并未发现任何人工雕琢的符文、隐秘的机关或是暗藏的洞窟。一切迹象都表明,这似乎真的只是一口幸运地坐落在地脉节点之上的普通古井。
然而,在顾倾城凭借海量数据构建的能量模型推演中,这个“渗出点”的能量分布形态,隐隐透出一种过于规整的非自然感。尽管能量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流转模式,似乎残留着某种极其古老、几乎被岁月彻底磨平的“引导”痕迹。只是这痕迹太过淡薄,如同风中残烛,无法得出任何确切的结论。
“或许,在某个更为久远的年代,此地曾有过不为人知的布置。”顾倾城在一次仅有她和陆见微的短暂交流中,提出了一个谨慎的假设,“但如今,它只是一口水质上佳的古井。”
这个发现如同投入深潭的微石,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暂时没有激起更大的波澜。生活的重心,依然围绕着灶膛里的火光、餐桌上的饭菜香气,以及伙伴间日渐深厚的温情。陈启山拉着陆见微和新月去附近的小河钓鱼(结局往往是鱼影不见,他自己却差点因踩滑石头而落水);顾倾城被陆母热情地拉去学习包饺子,她那双习惯于敲击键盘和分析数据的手,竟也飞快地掌握了技巧,包出的饺子大小匀称、形如元宝,令陆母赞不绝口;夜晚,众人依旧聚在院子里乘凉品茗,听陈启山天南海北地闲侃,或是看陆见微耐心教新月辨识棋盘上的楚河汉界。
古井的秘密,如同井中倒映的那轮明月,安静地存在着,尚未掀起命运的波澜。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恬淡平静之下,潜藏着未知的谜题。而随着休憩的时光一天天流逝,这份未知,或许只待一个恰当的契机,便会悄然浮出水面。距离返回那片充斥着试炼与战斗的深渊,还有约莫八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