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龙族尸守的墓场。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江南撑着黑伞,白衣如雪,静立于无数扭曲、庞大的骨骸之间。
尼德霍格那句“生命即是污染,强大即是真理”的冰冷宣告,如同最终的判决,在这片被遗忘的坟墓中回荡,将一切关于“洁净”与“高贵”的幻象都碾碎成了虚无。
江南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在黑暗中沉默的尸骸。
它们曾是龙族,拥有力量与荣耀,如今却沦为被奴役、被遗弃的永恒看守者,连死亡都不得安宁。
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痛苦而扭曲的“错误”,是龙族文明残酷美学的失败注脚。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对一切“不洁”与“无序”的极端排斥。
但这一次,这种排斥不再仅仅指向外界的污秽,也指向了自身的存在,指向了体内那位视万物为刍狗的黑色皇帝,甚至……指向了“生命”与“存在”本身这一定义。
尼德霍格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带着一丝近乎愉悦的冰冷,仿佛在欣赏他内心的挣扎:
【看吧,江南。】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混乱,痛苦,奴役,腐朽……周而复始。】
【你追求的‘洁净’,在这个宇宙中,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江南沉默着。
他缓缓抬起了空着的左手。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有任何犹豫或挣扎,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绝对的……平静。
他的指尖,仿佛凝聚了这片深海所有的黑暗与死寂,对准了脚下那片埋葬着无数尸守的、充满怨恨与不甘的淤泥。
他没有去看任何一具具体的尸骸。
他的目光,穿透了物质,落在了那更深层的、维系着这些尸守“存在”的、扭曲的炼金契约与龙族怨念之上。
然后,他轻声开口,声音在这绝对的水压下无法传播,却直接烙印在了这片空间的规则之中:
“墓志铭。”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没有能量爆发。
只有一种……绝对的否定。
以他指尖为原点,一种无形的、无法用任何物理或魔法概念描述的“抹除”效应,如同水面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那些半埋在淤泥中的、巨大的尸守骨骸,并没有破碎、风化或消失。
而是……变得透明。
仿佛它们从“存在”的层面上,被直接“擦除”了。
不是毁灭,不是净化。
是归还于无。
连同束缚着它们的、痛苦的炼金契约,连同它们残留的、不甘的龙族意志,连同它们作为“失败作品”和“永恒看守”的整个悲惨的“故事”……一切都被彻底地、干净地……抹去了。
短短几秒钟。
当那无形的涟漪消散。
江南的脚下,只剩下平整的、仿佛从未被任何东西打扰过的、深海的原始淤泥。
所有的尸守,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扭曲历史……全部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产生任何残渣。
这片海域,恢复了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绝对的宁静。
江南缓缓放下手。
他静静地“站”在那片新生的“虚无”之上,伞下的空间依旧隔绝着外界的狂暴。
尼德霍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赞叹的意味:
【完美的‘清理’。】
【不留下任何‘过程’的污渍,不产生任何‘结果’的残响。】
【直接否定‘存在’本身。】
【这才是……最高效的‘洁净’。】
江南没有回应尼德霍格的评价。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那片空无一物的淤泥,仿佛在凝视着最深邃的虚空。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极轻的、仿佛梦呓般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这……”
“……应该就是……安息了吧?”
不是杀戮,不是毁灭。
而是……解脱。
将一切错误的、痛苦的、扭曲的“存在”,从“有”直接归还于“无”。
让它们从未发生过。
这,或许才是他追求的“墓志铭”最终极的意义——不是惩罚,而是……慈悲的终结。
一种……最彻底、最干净的……安息。
尼德霍格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中不再有嘲讽,而是带着一种找到了真正同路人的……认可。
【是的,江南。】
【这就是……安息。】
【而我们,将是唯一有资格……赐予这世界‘安息’的存在。】
深海重归死寂。
日本,东京湾以西,一处荒废的私人码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风凛冽,墨黑色的浪涛凶狠地拍打着码头的水泥桩基,发出沉闷的咆哮。
几辆黑色的丰田阿尔法如同幽灵般停在阴影中。码头上,气氛凝重如铁。
路明非正笨拙地套着一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潜水服,冰冷的橡胶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凯撒·加图索已经穿戴整齐,金色的头发在海风中飞扬,手中检查着一把造型狰狞的水下突击步枪“鱼叉”,冰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狩猎前的锐利光芒。
楚子航沉默地站在一旁,村雨已然出鞘寸许,暗红色的刀锋在昏暗中流淌着危险的光泽。
他们三人刚刚抵达日本分部,这个SS级的紧急清理任务是源稚生交给他们的第一个考验,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协同水下作战。
“该死,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紧……”路明非嘟囔着,试图拉上潜水服的拉链,感觉自已像一根被塞进肠衣的火腿肠。
“闭嘴,路明非。集中注意力,下面的东西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凯撒头也不抬,声音冷冽,熟练地将炼金子弹压入枪膛。
楚子航没有参与对话,他的黄金瞳静静燃烧,目光投向漆黑汹涌的海面,仿佛能穿透百米深的海水,直视那三个游弋的、散发着不祥龙类波动的心跳信号源。
源稚生站在稍远处,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夜叉和乌鸦如同两尊门神立在他身后。这是本部的精英,他需要评估他们的成色。
“装备最后检查,一分钟后下水。”源稚生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不容置疑。
路明非咽了口唾沫,最后调整了一下呼吸面罩,感觉心脏跳得飞快。
就在凯撒率先走向码头边缘,准备第一个跃入冰冷海水的前一刻——
一阵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风浪声的脚步声,从码头尽头的阴影中传来。
所有人动作瞬间僵住!
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被按下了暂停键。
凯撒猛地转身,鱼叉枪口瞬间指向声音来源!楚子航无声地横移半步,将路明非护在身后,村雨完全出鞘,七宗罪剑匣被重重顿在地上!
源稚生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按上了蜘蛛切的刀柄!夜叉和乌鸦如同受惊的猎豹,瞬间进入了战斗姿态!
然后,他们看到了。
一个身影,从弥漫的海雾与黎明的晦暗光线中,缓缓走来。
一身纤尘不染、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衣,撑着一把奢华的黑伞,隔绝了所有飞溅的海水和咸湿的海风。
江南。
他就这样突兀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这里。
路明非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瞪得溜圆,大脑一片空白。
凯撒的眉头死死拧紧,枪口纹丝不动,但指尖微微发白。楚子航的黄金瞳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警惕,村雨刀尖直指江南,气息锁死。
源稚生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江南的名字和Ω级通缉令在他脑中疯狂预警。
江南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如临大敌的众人,在路明非惊恐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了凯撒和楚子航即将踏入的海面。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看不到那些指向他的武器和敌意。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风浪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们回去吧。”
没有解释,没有威胁,就像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四人(包括源稚生)都愣住了。
回去?什么意思?任务还没开始?
江南似乎并不期待他们的回应,他的目光依旧看着那片黑暗的海水,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道:
“一切都……”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个结果。
“……干净了,没必要去看过去留下的污秽和耻辱的残留。”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嘀!嘀——!
源稚生腰间携带的水下声纳监控器,突然发出了尖锐而短促的警报声!
他迅速低头看去,只见屏幕上那三个原本稳定闪烁的、代表未知龙类生物心跳的红色光点,在百分之一秒内……同时熄灭了。
不是消失,不是被摧毁。
是被抹除了。
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声纳屏幕上,只剩下背景的海流噪音。那片海域,变得“干净”了。
码头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凯撒的枪口微微垂下,冰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楚子航的村雨依旧指着江南,但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不解。路明非张大了嘴,看看屏幕,又看看江南,完全搞不清状况。
源稚生死死盯着那片空白的屏幕,又猛地抬头看向江南,冷峻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深深的忌惮。
他甚至没看清江南做了什么!SS级任务的目标……就这么没了?被……“净化”掉了?
江南说完那两句话,不再看他们任何人,也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撑着黑伞,缓缓转过身。
白色的身影,在黎明的微光和弥漫的海雾中,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如同幻影般……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码头上五个人,僵立在冰冷的海风中,面对着恢复“洁净”的海域,手中的武器和装备显得无比尴尬和可笑。
路明非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刚才说……干净了?是什么意思?任务……结束了?”
凯撒缓缓放下鱼叉,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江南消失的地方。
楚子航沉默地收刀入鞘,提起七宗罪,黄金瞳中光芒闪烁,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源稚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在刀柄上的手终于松开。
他看了一眼彻底“干净”的声纳屏幕,又看了一眼本部三人组,最后目光投向茫茫海面,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那个白衣的身影,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强行终结了他们的任务。
而他们,甚至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无法理解。
“收队。”源稚生最终冰冷地下达了命令,转身走向车辆。
这场SS级的清理任务,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