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贾琏四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悦来客栈。直到关上房门,点亮烛火,将那来自冯家仓库密室的、沾着邪气的证据一一摆在桌上时,韩偃和那两名亲兵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那本记录着“材料”来源的皮册,那几张写着诡异药方的纸张,还有那几封“玄真道长”索要“材料”的信件碎片……无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邪恶气息。
“大人……这,这冯唐简直是恶魔!还有那什么狗屁道长,该千刀万剐!”一名亲兵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家中亦有幼弟,想到那些失踪的青壮可能遭遇的惨状,便心如刀绞。
韩偃脸色铁青,强压着翻腾的怒火,看向贾琏:“大人,证据确凿,冯唐罪无可赦!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否立刻将这些证据交给王通判?”
烛光下,贾琏的面容冷峻如冰,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凛冽的火焰。他轻轻抚摸着那本皮册粗糙的封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上沾染的无辜者的哀嚎。
“交给王通判,是必然的。”贾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如何交,交给谁,却需好生斟酌。冯唐在保定府经营多年,与知府关系匪浅,王通判虽有心,却势单力薄。若我们贸然将全部证据送出,难保不会走漏风声,被冯唐提前知晓,狗急跳墙。”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脑中飞速权衡。冯唐进行邪法炼丹,这已不仅仅是商业倾轧或普通的刑事罪案,而是触及了人伦底线的滔天大罪!其背后,必然有着更为庞大的势力和不可告人的目的。那“玄真”令牌,诡异的徽记,都与这邪术脱不了干系。
“我们必须双管齐下,甚至三管齐下!”贾琏停下脚步,眼中精光闪烁,“既要借助官府明面上的力量,也要动用我们自己的手段,还要防备冯唐背后势力的反扑!”
他看向韩偃:“韩兄,你立刻再去见一次刘三,给他一笔重金,让他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做两件事:第一,严密监视冯唐府邸和仓库的一切动向,尤其是冯唐本人和那个‘玄真道长’的踪迹;第二,散播消息,就说京城来了钦差,暗中查访保定府官员与地方豪强勾结、草菅人命之事,言辞要模糊,但指向要明确,重点是‘草菅人命’这四个字!”
韩偃立刻明白了贾琏的意图。这是要进一步制造恐慌,搅浑水,让冯唐及其党羽自乱阵脚,同时也能给王通判施加压力,促使他更快行动。“是!我这就去!”
“等等,”贾琏叫住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玄真”令牌的拓印图样(他早已暗中拓印了一份),递给韩偃,“让刘三暗中查访,保定府乃至周边州县,可有道观、寺庙或者隐秘组织,使用与此类似的徽记。切记,只可暗中查访,绝不可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
韩偃接过图样,郑重收起:“明白!”
韩偃离去后,贾琏又对石磊道:“石兄弟,你带一个人,立刻出发,连夜赶往京城!”
石磊精神一振:“大人,是去搬救兵吗?”
“不错!”贾琏沉声道,“你回京之后,不必回府,直接去京营寻牛继宗牛大人,将我们在保定查到的情况,尤其是冯唐进行邪法炼丹、残害人命的罪证,秘密禀报于他。记住,要当面呈报,除牛大人外,不可让第二人知晓!请牛大人速做决断,是派人前来接手,还是另有指示。”
贾琏选择牛继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牛继宗是京营节度使,位高权重,且是隆庆帝的心腹,与忠顺王府并非一路。将此事捅到牛继宗那里,既能借助其力量压制忠顺王府可能的干预,也能在皇帝那里挂上号,占据先机。而且,牛继宗深知他贾琏的能力,由他出面,可信度更高。
“此外,”贾琏压低声音,补充道,“你设法悄悄联系上府里的二奶奶,只告诉她我一切安好,事情即将了结,让她稳住府中,尤其注意……是否有异常之人打探我的消息。”王熙凤家书中提及的府内异动,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属下明白!定不辱命!”石磊抱拳领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着一名亲兵,收拾行装,准备连夜出发。
安排完这两路,贾琏的目光再次落回桌上的罪证。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好王通判这把“官刀”。
他沉吟良久,取过纸笔,亲自撰写了一份简短的密信,并未署名。信中只提及在查访薛家货物被劫案时,意外发现冯唐可能与多起人口失踪案有关,并涉嫌进行邪术活动,证据确凿,关乎朝廷体面与地方安宁,请王通判以雷霆手段,速查速决,迟恐生变,被其背后势力湮灭证据云云。
写完后,他将那本记录“材料”的皮册和那几张邪门药方,与密信包在一起。这是最核心、最能触目惊心的证据,足以让任何有良知的官员拍案而起。至于那些与水匪往来的书信账册,他暂时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来人。”贾琏唤来一名留在客栈的亲兵,“你想办法,将这份东西,在天亮之前,务必亲手送到王通判府上,最好是能直接交到王通判本人手中。若不能,也要确保落入他绝对信任之人手中。记住,要避开所有眼线,绝不能暴露身份。”
“是!大人!”那亲兵接过包裹,神色凝重,领命而去。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传来了四更的梆子声。贾琏毫无睡意,他推开窗户,一股清冷的夜风涌入,稍稍驱散了房间内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保定府的夜空,依旧漆黑如墨,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亮色。
他布下的网已经撒开,漕帮的眼线,京城的援兵,官府的利剑……三股力量即将同时发力。冯唐此刻想必已是热锅上的蚂蚁,而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玄真道长”及其代表的势力,也即将被拖到阳光之下。
这场斗争,已不再是简单的报复与自保,而是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的较量!
贾琏握紧了拳头,骨节微微发白。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他必须稳住,必须在这最后的风暴眼中,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果断。
“冯唐……忠顺王府……还有那装神弄鬼的‘玄真’……你们的末日,到了!”他望着那渐亮的东方,喃喃自语,声音虽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