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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上插着根青竹牌,上面用红漆写着 “田主:槐氏,亩数:三亩,税额:什一”,竹牌边缘还沾着新泥 —— 这是渭南县令李敬带着吏员亲自立的。看着这牌子,槐里老妇人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手里牵着的孙儿却忍不住问:“婆,去年咱们还在给赵家干活,怎么今年就有自己的田了?”

老妇人摸了摸孙儿的头,目光望向远处的田野,那里曾是划着 “井”字的旧田。“那时候啊,这地都叫‘井田’。”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旧年的苦涩,“田埂把地分成九块,像个‘井’字,中间那一块是‘公田’,得先给主家种,种完公田才能种旁边的‘私田’。可那公田的活计没完没了,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来,到头来公田的收成全归主家,咱们的私田收了十成,得缴七成给主家当租子,剩下的连填肚子都不够。”

孙儿眨巴着眼睛:“那咱们不就是白干活?”

“可不是嘛。”老妇人捏了捏孙儿饿得发瘪的脸颊,“那时候咱们叫‘隶农’,说是比奴隶强点,其实跟拴在田里的牲口没两样。主家说增租就增租,说加徭役就加徭役,你爹就是在给赵家修堡垒时,累得吐了血,没撑过来……” 她抹了把眼角,又很快笑起来,指着青竹牌,“可现在不一样了,左庶长的新法废了那害人的井田制!”

这新法是商鞅亲自在栎阳南门宣告的,字字句句都刻在老妇人心里:“废井田,开阡陌,土地可以私有,耕织好的百姓能得田宅,隶农只要肯卖力,就能脱了奴籍,自己当田主!” 她蹲下身,指着田埂上的青竹牌,“你看这‘什一税’,就是说收十成粮,只缴一成给官府,剩下的全是咱们自己的。今年种得好,年底还能免徭役,给你添件新棉衣!”

孙儿的眼睛亮了,小手在“槐氏”二字上摸得更欢:“那以后不用啃草根了?”

“不用了,再也不用了。”老妇人牵着他的手走进田里,新翻的泥土带着清香,她弯腰从竹篮里拿出麦种,这是官府按新度量衡发的 “贷种”,颗粒饱满,比往年自家留的种籽强多了,“你看这麦种,按新法的‘疏密法’种下去,秋天准能收一仓粮!”

远处传来木犁翻动泥土的声响,三十多个农夫正按着新法的 “耦耕法” 耕作,两人一犁,步调一致,比往年单家独户耕种快了一倍。去年这时,这些人还分散在各个主家的井田上,愁眉苦脸地先伺候主家的地,如今却聚在自家田里,脸上带着笑,吆喝声都比往年响亮。

“槐婆婆,李县令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

田埂那头,渭南县令李敬骑着匹瘦马,身后跟着两个挎着账簿的小吏。李敬穿着洗得发白的绿袍,腰带勒得很紧 —— 他去年还是个在旧吏手下磨勘文书的小吏,因敢如实上报旧贵族瞒报的田亩数,被商鞅提拔为县令。初到渭南时,百姓见官就躲,如今却敢主动招呼,这变化比账簿上的田亩数字更实在。

“槐婆婆,看这麦种势头不错啊。”李敬翻身下马,裤脚沾着的泥点甩在草上,“按新法,秋收时用新斗量粮,够了‘耕织模范’的数,就给你家挂红绸子,徭役全免!”

老妇人笑得眼角堆成了褶:“托左庶长的福,托县令的福。昨天山甲那娃还来送新打的铁犁,说这犁铧尖,翻地快,是按新法图纸打的呢!”

提到山甲,李敬也笑了:“那娃现在是县城铁匠铺的掌柜了,用那五十金治好了娘的病,还收了两个徒弟,专打新法农具。前儿他还说,要给全县的耕牛都打副新蹄铁呢!”

正说着,一个挎着竹篓的农妇跑过来,篓里装着刚收的新麦,麦粒饱满:“李县令,您看这麦!按新法的法子种的,比往年密三成,穗子却更沉!俺家男人说,年底缴完税,说不定能给娃添件新布衣呢!”

李敬掂着麦粒,心里暖烘烘的。他翻开账簿,上面用红笔标着 “渭水两岸新开荒田三千亩”,墨迹还新鲜 —— 这是墨竹托人送来的总账,每个数字背后,都是像槐婆婆这样的笑脸。“好得很!” 他拍了拍农妇的肩,“按《垦草令》,多缴的粟帛够数,就给你们家挂‘耕织模范’的木牌,徭役全免!”

农妇眼睛亮了,连声道谢,转身跑回田里喊人,声音脆得像敲竹筒:“快使劲耕!年底免徭役咧!”

李敬望着田里忙碌的身影,刚要翻下一页账簿,一个吏员匆匆跑来,脸色发白:“县令,秦西沼泽那边出事了!”

秦西的沼泽地,常年弥漫着腐草的腥气。石敢牵着马站在“赵氏堡垒”外,堡垒的木门上还挂着旧贵族的铜环,环上刻着的 “赵”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 这里是旧宗室赵虎的封地,他祖上曾随秦穆公征战,如今占着沼泽周围百里地,养着三百多奴隶,依旧按旧制行事。

“石敢小哥,这赵虎还在用井田那套呢!”同行的小吏咽了口唾沫,手里的新法文书被汗浸湿了边角,“他把沼泽边的地划成井田,奴隶们先耕他的公田,耕不完就不给饭吃,跟去年的槐里一个样!”

石敢按着腰间的剑,剑鞘是商鞅给的,刻着“执法不避贵” 五个字。他想起商鞅临行前的话:“井田制是套在百姓脖子上的枷锁,秦西的奴隶盼新法,比旱地里的禾苗盼雨还急。你们去,不是宣示,是给他们递开锁的钥匙。”

“开门!”石敢对着木门喊,声音穿过雾气,“左庶长新法:废井田,开阡陌,奴隶垦荒可脱奴籍,授田三亩!”

门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沼泽地的呜咽声。石敢又喊了三遍,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一个满脸横肉的家奴探出头,啐了口唾沫:“哪来的野小子,敢在赵爷的地盘放屁?井田制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奴隶就得耕公田,还想授田?做梦!”

石敢举起新法文书,竹简在雾气里泛着冷光:“老规矩早废了!新法已颁,举国通行,宗室亦不得违!赵虎若再用井田制压榨奴隶,按律当削爵夺地!”

“哟呵,还敢提律?”门“哐当”一声全开了,赵虎披着貂裘站在门内,身后跟着十几个持戈的家奴。他五十多岁,满脸虬髯,眼神像沼泽里的毒蛇,“当年你爹娘就是在我这井田上累死的,怎么没见旧法救他们?现在倒来管我?”

石敢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嵌进肉里。爹娘就是被赵虎逼着先耕公田,累倒在水田里,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就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气:“正是因为旧法害了他们,才要推行新法!今日我是来给奴隶们送田契的 —— 愿去垦荒的,现在就跟我走,县府发农具、贷种子,再也不用先耕公田!”

“谁敢动?”赵虎猛地拔出剑,剑刃在雾气里闪着寒光,“我的奴隶,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谁敢跟他走,先问问我这剑!”

奴隶们从堡垒的角落里探出头,眼里闪着光,却没人敢动。一个瘸腿的老奴隶嘴唇哆嗦着,手里紧紧攥着块破布 —— 那是他儿子的遗物,去年因耕不完公田,被赵虎的家奴活活打死在田埂上。他想上前,被旁边的妇人拉住,那妇人摇摇头,眼里满是恐惧。

石敢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那些渴望的眼神,想起槐婆婆说的 “再也不用啃草根”,忽然提高了声音:“新法说了,奴隶也是人!耕自己的田,缴自己的税,谁也不能再逼你们耕公田!今日你们不走,明日左庶长带大军来,这堡垒就得拆了烧!”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沼泽,奴隶们的眼神更亮了些。赵虎见状,怒吼一声:“把这小子绑了!让他看看,在我的地盘上,是新法管用,还是我的剑管用!”

家奴们蜂拥而上,石敢拔剑抵抗,却被人从背后一棍打在腿弯,“噗通”跪倒在地。石敢的心沉了下去。他带来的五名县卒握紧了戈,却被家奴们团团围住,寡不敌众。新法文书被抢走,撕得粉碎,纸片飘进沼泽里,很快被污泥吞没。

赵虎厉喝一声,“给左庶长捎个信,就说秦西的地,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你们会后悔的!” 石敢被按在地上,嘴里塞满了泥,却仍在嘶吼,“新法不会饶过你们!”

赵虎蹲下身,捏着石敢的下巴,笑得狰狞:“后悔?等你左庶长自身难保再说吧 —— 我已派人去都城报信,就说商鞅勾结外臣,用新法蛊惑百姓,图谋不轨!”

终南山观星台,白雪的玉符突然泛起血光。她正按着玄真子教的法子运转灵力,玉符里的画面突然扭曲,石敢被绑的身影一闪而过,耳边传来赵虎的狞笑和沼泽地的水声。

“师父!”白雪猛地站起来,寸光剑“噌”地出鞘,剑身在晨光里亮得刺眼,“石敢有危险!”

玄真子拂尘一扫,玉符里的画面稳定下来,赵虎的堡垒、持戈的家奴、跪地嘶吼的石敢清晰可见。他叹了口气:“旧势力的反扑比预想的早。赵虎是甘龙的姻亲,扣押石敢,既是抗法,也是给都城的旧贵族递信号。”

“我去救他!”白雪握紧剑柄,剑身上的符文开始发烫,“上次用寸光剑破过青石崖的阵,这次一定能行!”

“不可鲁莽。”玄真子按住她的肩,拂尘指向玉符里的沼泽地,“赵虎在堡垒周围布了‘困龙阵’,用奴隶的血养着煞气,你的剑虽利,却伤不了阵眼。”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符,“这是‘破煞符’,你先去渭南找李敬,他是新法的实心人,会帮你联络沼泽地的奴隶 —— 阵眼在人心,不是在堡垒里。”

白雪接过青铜符,符面刻着的纹路在掌心发烫。她望着玉符里石敢倔强的脸,想起他总护着墨竹、帮商鞅整理竹简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师父放心,我一定带他回来。”她将寸光剑收回鞘,转身跃下观星台,衣袂在风中展开,像只急掠的白鸟。

渭南县令府,李敬正对着地图发愁,听见院外有动静,刚要起身,就见一个白衣少女推门而入,腰间的剑闪着寒光。

“你是?”李敬愣住了。

“我是白雪,”少女的声音带着急意,手里的玉符映出石敢被绑的画面,“石敢在沼泽地被赵虎扣押,左庶长知道吗?”

李敬看着玉符里的画面,脸色瞬间煞白。他抓起案上的印信:“左庶长正在都城筹备朝会,怕是还不知道!赵虎的家奴刚出县城,往都城去了,定是去搬救兵的!”

白雪握紧青铜符:“师父说,破阵要靠人心。沼泽地的奴隶盼新法,他们就是阵眼。”

李敬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下案几:“对!我知道有个老奴隶叫老栓,他儿子去年被赵虎打死,一直想报仇!我这就写封信,你带给他,他能联络其他奴隶!”

他提笔蘸墨,竹简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新法如炬,照沼泽,救奴隶,今石敢被困,望诸君举义,共破旧枷锁——李敬泣血书。”

白雪接过竹简,指尖与李敬的指尖相触,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她转身冲向门外,李敬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喊道:“带石敢回来!他爹娘的坟,还等着他去添土呢!”

沼泽地的雾气渐渐散去,夕阳的金辉洒在水面上,泛着碎金似的光。赵虎的堡垒里,家奴们正饮酒作乐,没人注意到,一个白衣少女借着芦苇的掩护,悄悄靠近了奴隶们居住的土屋。

土屋里,老栓正蹲在角落磨着块碎铁片,铁片被磨得锋利,映出他布满皱纹的脸。听见窗外有轻响,他猛地握紧铁片,却见窗纸上印出个纤细的影子,递进来一卷竹简。

老栓展开竹简,借着从门缝漏进的微光读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了火。他颤着手将竹简传给旁边的奴隶,一传十,十传百,土屋里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

“赵虎杀了俺男人!”一个妇人突然低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俺儿子被他当祭品,扔进沼泽喂蛇了!”

“新法说免奴籍、授田亩,俺们盼这天盼了一辈子!”

老栓站起身,举起磨利的铁片,在暮色里闪着寒光:“石敢小哥为咱们送新法,咱们不能让他白受苦!今夜三更,听我号令,先夺武器库,再救石敢小哥!”

奴隶们纷纷点头,眼里的光汇聚起来,比沼泽地的星光还亮。

堡垒深处,赵虎正喝得酩酊大醉,手里把玩着从石敢身上搜来的剑鞘,对家奴笑道:“等都城的回信一到,我就把这小子扔进沼泽喂鳄鱼,看谁还敢来我地盘上撒野!”

他没看见,窗外的芦苇丛里,白衣少女的剑正缓缓出鞘,月光洒在剑身上,映出两个字:寸光。

而渭水南岸的田埂上,槐里老妇人正领着孙儿给新麦浇水。晚风拂过麦田,麦浪翻滚,像在低声诉说着一个即将到来的黎明 —— 旧的井田枷锁终会被打破,新的希望正在泥土里扎根、生长,哪怕沼泽地的雾气还未散去,但光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第十一章完)

下章预告:

第十二章:旧贵族朝堂发难,商鞅舌战群儒臣

赵虎的家奴抵达都城,甘龙在朝堂上发难,联合宗室大臣弹劾商鞅“私结外臣、滥用民力、离间宗亲”,秦孝公端坐龙椅,看商鞅如何以新法为盾,舌战群儒,揭开旧贵族的虚伪面具。而沼泽地的烽火,已在夜色中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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