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将那张写满奇怪符号的纸轻轻置于烛火之下,指尖缓缓划过一行歪斜的字迹。她吹熄蜡烛,屋内仅余窗外渗入的一缕灰白微光。
云珠端着茶盘悄然走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她瞥见主子手中的纸页边缘已被火燎得微微发黑,欲言又止。
“去一趟膳房。”凌惊鸿将纸折好,塞进她袖中,“找烧火的老刘婆。你就说听人讲了个故事,问她知不知道二十年前宫里死了三位小公主的事。”
云珠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记住,别提是我让你去的。”凌惊鸿又道,“就说夜里翻旧账本,发现几笔赏银凭空消失,年份也对不上。”
云珠应下,转身欲走。
“等等。”凌惊鸿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块褪色布片,“把这个也带上。说是从西偏殿拆下的旧帘子上剪下来的。你看这花纹,像不像镇魂用的符?”
云珠接过布片,心跳微微加快。
半个时辰后,她在井边遇见洗衣局的周嬷嬷。两人蹲着拧衣,云珠故意让布片一角露出外面。
周嬷嬷眼尖,立刻按住她的手:“这花纹……你从哪儿得来的?”
“我不清楚。”云珠装作一脸茫然,“收拾库房时顺手拿的。您认得?”
周嬷嬷脸色骤变,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这种东西不该留在宫里,早该烧了。”
“为何?”云珠追问。
“三十年前有个贵人,为延寿,在后山设了祭坛。”周嬷嬷的手微微发抖,“后来皇上震怒,砸了鼎,杀了施法的巫师。可听说……契约未断。”
云珠微微颔首,故作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消息如细流一样,悄然蔓延传开。
阿鲁巴下午前来寻凌惊鸿。他立于屋外廊下,衣上沾着雨痕。
“文书已递上。”他说,“列明北狄遗失的祭祀器物,特别注明镇魂鼎不在其中。”
凌惊鸿坐在窗边,指间转动着一枚铜钱。
“萧砌看了吗?”
“内务府上报时,他正在批阅奏折,只抬头问了句‘谁报的’。听说是我的名字,便没有再问。”
“够了。”她将铜钱拍在桌上,“他知道有人开始查了。”
阿鲁巴沉默片刻:“苏婉柔那边有动静。凤仪宫今晨闭门,连膳食都从侧门送入。”
凌惊鸿站起身,走到屏风后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她昨夜自御档库取出的旧录,夹着一封伪造的信笺。
信纸陈旧,墨迹模糊,上书“柳氏承契,三代偿命”八字。落款处印痕不清,隐约可见北狄长老会的标记。
“找个机会,把它放进御书房东阁的书堆里。”她将信交予阿鲁巴,“夹在《西域贡物志》中间。”
阿鲁巴接过,紧皱着眉头:“若被人识破是假的……”
“没人会查。”她淡然道,“只要位置得当,看见的人自会相信。”
阿鲁巴不再多言,收信离去。
当日下午,凌惊鸿步入御花园。
她在梅林边遇上苏婉柔派来采花的宫女。那女孩正踮着脚摘取一支半开的红梅。
“天这般冷,还来采花?”凌惊鸿走近,语气轻松地说道。
宫女行礼:“贵妃喜爱这个颜色。”
“你喜欢吗?”她忽然问道。
宫女一怔。
“我昨夜做了个梦。”凌惊鸿望着远处干涸的湖面,“梦见几个穿红袄的小姑娘在哭,说没人记得她们的名字。其中一个,长得同你很像。”
宫女手一颤,花枝坠落在地。
“她们说,每逢月圆,便有人来寻鼎。寻不到,就拉旁人下去作陪。”
宫女面色惨白,转身迅速逃去。
不到一个时辰,凤仪宫下令闭门,禁绝出入,所有差役皆被拦下。
入夜,云珠混入为贵妃制冬衣的绣坊。
她随众绣娘被召至东厢厅堂。苏婉柔披着狐裘大衣端坐其上,逐一查验针线。
轮到云珠呈样布时,苏婉柔忽然伸手按住她手中尚未完成的领口纹样。
“这结,是谁教给你的?”
云珠低头:“是……老绣娘传下的花样。”
苏婉柔凝视良久,猛然站起身:“全烧了。三件成衣、两件半成品、一件样布,统统焚毁。”
众人不敢多问,急忙执行。
云珠趁机记下那些被毁衣物上的图案——一圈圈由中心向外扩散的圆纹,宛如某种阵法的简化之形。
归来时,已是深夜。
凌惊鸿在灯下整理一叠小纸条,每张记录着流言的不同版本,来源遍及膳房、洗衣局、马厩、绣坊。
“凤仪宫烧衣之事,记下。”她头也不抬,“明日让烧火婆再提一句,说当年献祭的小公主,穿的就是红袄。”
云珠点头:“还要继续传吗?”
“换个地方。”她说,“去禁军值房附近。找守夜士兵闲聊,说近来有人在后山听见钟声,可宫中并无钟楼。”
云珠应下。
次日清晨,阿鲁巴派人送来消息:那封假信已被苏婉柔心腹发现,并悄悄抄录送往其娘家。
凌惊鸿对镜梳理头发,听罢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换上素裙,携云珠前往织造司。
途经一处回廊,她驻足不前,望向对面的高楼。
那是苏婉柔常去的望春阁。此刻窗扉紧闭,帘影微动,似刚刚有人离去。
“她在看我们。”云珠低语。
凌惊鸿未答,只缓缓抬起手,将一根银簪插入了发间。
傍晚,阿鲁巴亲自前来。
他立于院外,雨水顺着斗篷滴落下来。
“我照你说的,在朝会上提了归还遗器之事。”他低声禀报,“遭驳回。但我看见,苏婉柔在帘后紧紧攥着扶手。”
“她坐不住了。”凌惊鸿立于门内,“接下来,必会暗中联络外界。”
“我已安排人盯着她娘家的送信人。”
“不急。”她摇一摇头,“让她传。传得越多,错处越多。”
阿鲁巴看着她:“你不担心她先动手?”
“我等的正是她动手。”她淡淡道,“只要她开始遮掩,便是承认有鬼。”
夜深人静时。
凌惊鸿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握着一份尚未送出的密报草稿。纸上罗列七条“线索”,真假难辨,却环环相扣。
云珠伏案而眠,嘴角还沾着蜜糕碎屑。
凌惊鸿轻轻为她披上外衣。
她踱至窗前,推开一线缝隙。
远处凤仪宫的灯火忽明忽灭,似有人影来回走动。
她收回目光,执笔在草稿末尾写道:“证据链已完整,可推进下一步。”
笔尖微顿,又添一句:“若她深夜召心腹议事,即为罪证。”
她吹熄蜡烛,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唯有一道身影贴于墙上,静止不动。
刚过子时,一名禁军暗哨悄然送来消息:苏婉柔今夜接连召见两名心腹嬷嬷,密谈逾一个时辰。其间,有人见她们带走一只封好的木盒。
凌惊鸿听完,只吐出二个字:“记下。”
她步入内室,自床底取出一只小铁盒。开启后,内里是一叠整齐的纸页,每张皆标注日期与来源。
她将新讯加入,合上盖锁上盒子。
窗外风刮起,檐下铜铃轻响了一声。
她伫立不动,听着那余音一点一点,消散于夜色之中。
片刻后,她开口:“明日让云珠再去膳房。”
“说什么?”身旁影卫低声问。
“就说,有人在井底捞出一块刻着字的石板。”她缓缓道,“上面写着第一位小公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