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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攒了一百万……她救了一个人……然后她就要死了?

“滴答……滴答……” 是水珠落在冰冷石板上的声音,单调而遥远,逐渐取代了刺耳的鸣笛。

“呜……呜……小姐……小姐您醒醒啊……” 另一个声音挤了进来,细细弱弱,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像只被遗弃在寒夜里的幼猫,断断续续地抽噎。

易慧的意识被这哭声拉扯着,艰难地向上浮。眼皮重得像压了两座山,她拼尽全力,才掀开一条细缝。

视线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水汽氤氲的毛玻璃。最先撞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深深浅浅、浓淡相宜的烟紫色。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那烟紫的布料层层叠叠,织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暗金色缠枝莲纹,从极高的地方垂落下来,边缘还缀着细密的珍珠流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冷又甜腻的陌生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这是……哪里?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纸页,混乱地翻涌、碰撞。属于现代易慧的、属于另一个“她”的……两股截然不同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意识的核心。

剧烈的头痛猛地炸开,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太阳穴!易慧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细小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

“慧慧?!”

一个惊惶到变调的女声陡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恐惧,瞬间撕裂了室内压抑的死寂。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清脆乱响,猛地扑到了床前。

“慧慧!娘的慧慧啊!” 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冲击力,狠狠撞进易慧的耳膜。

模糊的视线费力地聚焦,一张放大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映入眼帘。那是一张属于成熟妇人的脸,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如画,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此刻却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那双漂亮的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易慧盖着的、触感丝滑冰凉的被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穿着一身极为华贵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发髻上斜插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扑过来的动作剧烈晃动,流苏甩出一道慌乱的金线。她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伸过来抚摸易慧脸颊的手指冰凉,带着湿漉漉的泪痕,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这是……记忆里那个在外面端庄优雅、被无数贵妇奉为典范,回家却秒变“暴躁霸王龙”、一点就炸的娘亲,容家主母——柳含烟?

易慧,或者说,现在的容家嫡女容易慧,脑子里嗡嗡作响,属于原主六年的记忆碎片还在和她的现代记忆疯狂打架,搅得她头疼欲裂。原主的记忆鲜明又霸道——娘亲柳含烟,表面功夫堪称完美,但只要踩到她的雷区,比如家人受委屈,那绝对是撸起袖子就能抄家伙亲自上阵的主儿,嗓门能掀翻屋顶。

“慧慧!慧慧你看看娘!别吓娘啊!” 柳含烟见女儿眼神发直,小脸煞白,嘴唇都被咬出血丝,吓得魂飞魄散,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哭腔的尖叫几乎能刺破耳膜,“来人!快来人啊!去催!大夫死哪里去了?!再不来本夫人拆了积善堂!我的慧慧要是有个好歹,我让他们统统陪葬!”

这熟悉的、火力全开的咆哮模式……易慧感觉自己的脑仁被震得更疼了。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捂住耳朵,却发现身体虚弱得连动动手指都困难。属于原主的那点委屈和刁蛮,被柳含烟这惊天动地的哭喊一激,莫名其妙地就涌了上来,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也跟着吧嗒吧嗒往下掉,混合着唇上的血丝,又咸又涩。

“呜……娘……” 喉咙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又细又哑,像破旧的风箱。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落在柳含烟耳中却如同天籁!

“娘的宝贝!娘的慧慧啊!” 柳含烟一把将女儿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她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去。那怀抱温暖、柔软,带着浓烈的、属于母亲的馨香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后怕。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什么优雅端庄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你吓死娘了!吓死娘了啊!不就是个破鸟吗?啊?至于吗我的傻闺女!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娘都给你摘!一个破玩具铺的破鸟,也值得你……值得你……”

柳含烟哽咽得说不下去,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她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泪汹涌,很快就浸湿了易慧肩头薄薄的寝衣。那滚烫的湿意透过布料,一直烫到易慧的心底。

原主记忆里那个限量版机关鸟的样子,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通体用稀有的暖玉雕琢而成,羽毛纹理纤毫毕现,眼睛是两粒流光溢彩的深海黑珍珠,翅膀关节处嵌着精巧的机括,据说上了发条真的能短暂飞起盘旋,还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

整个京城,就只做了三只。为了它,原主这个小祖宗在珍宝阁撒泼打滚、威逼利诱,使尽了浑身解数,最后却被告知最后一只被一位神秘客人高价订走了,连她容家大小姐的面子都不给。

那股强烈的、被冒犯的屈辱感和求而不得的狂怒瞬间冲垮了原主本就娇惯到极致的神经。她一口气没上来,活生生把自己给气厥了过去,再也没醒。然后……就被现代来的易慧鸠占鹊巢了。

“破……破鸟……” 易慧被勒得有点喘不上气,脑子里还残留着那玉鸟的影像,下意识地跟着柳含烟的话,含混不清地重复了一句,带着浓浓的委屈腔调。这完全是原主残存本能在作祟。

“对!就是破鸟!” 柳含烟一听女儿搭腔,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赌咒发誓,“不值钱!烂木头!娘买给你!买一屋子!买一院子!慧慧想砸着听响儿都行!娘把那破铺子都买下来给你砸着玩!呜呜呜……娘的宝贝疙瘩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开始打嗝,昂贵的云缎裙被她揉得皱成一团,精心描画的妆容糊得乱七八糟,哪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仪态万方的容家主母模样?

易慧被她娘这惊天动地的“买买买宣言”和哭嗝震得彻底懵了。现代孤儿院长大的她,习惯了冷暖自知,习惯了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习惯了受伤了只能自己舔舐伤口。这种……这种近乎不讲道理的、铺天盖地的、带着血腥味和眼泪鼻涕的溺爱,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海啸,瞬间将她单薄的理智拍得七零八落。

被紧紧箍在这个陌生又温暖的怀抱里,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哭声和打嗝声,感受着对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易慧脑子里属于原主的那点委屈,神奇地、一点点地被这汹涌的暖流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酸酸涩涩的陌生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戳了一下,又酸又涨,让她喉咙发堵,鼻子更酸,眼泪也流得更凶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风雷般的气势,瞬间冲到了拔步床前。

“慧儿!”

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此刻却充满了显而易见的焦灼。易慧艰难地从柳含烟怀里侧过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闯入视野。他穿着玄色织金锦袍,腰束玉带,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浓眉下是一双深邃锐利、此刻却盛满慌乱和心疼的眼睛。下颌蓄着修剪得极为整齐的短须,更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容家现任家主,她的父亲——容震霆。

这位在外跺跺脚能让整个京城商圈抖三抖的巨贾,此刻脸上哪还有半分杀伐果断的霸气?他几步抢到床前,甚至顾不上仪态,单膝半跪在脚踏上,大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想要去碰触女儿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及时猛地顿住,仿佛怕碰碎了一件稀世珍宝。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易慧苍白的小脸和唇上那抹刺眼的血痕上,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爹……” 易慧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下意识地又唤了一声。这声爹,比刚才叫娘时顺畅了许多,仿佛原主的某些本能已经在她这个外来灵魂里迅速扎根。

“哎!爹在!爹在!” 容震霆虎目含泪,声音哑得厉害。他再也忍不住,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终于轻轻抚上易慧冰凉的脸颊,粗糙的指腹带着滚烫的温度,笨拙又轻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和血渍,“乖慧儿,不哭,爹回来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把他剁碎了喂狗!”

他说话时,下巴上修剪整齐的短须随着激动的情绪微微抖动,不小心蹭到了易慧的脸颊。那短硬的胡茬扎得皮肤微微刺痛,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父亲的粗粝感。易慧被扎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又莫名地贪恋这份带着轻微痛感的触碰,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某种沉甸甸的、名为“依靠”的力量。

“剁……剁谁啊?” 易慧脑子还有点懵,被这杀气腾腾的宣言搞得有点跟不上节奏。原主的记忆里,父亲确实极其护短,但“剁碎了喂狗”这种话……是不是太硬核了一点?

“剁那不长眼的狗东西!” 容震霆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凛冽的寒意,“敢让我容震霆的掌上明珠受委屈?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爹也给你讨回这个公道!” 他说话间,那短须又蹭到了易慧的额角,带来一阵熟悉的微刺感。

“呜呜……老爷!” 柳含烟抱着女儿,哭得更大声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是珍宝阁!是那个不识抬举的周老板!还有那个抢了慧慧机关鸟的混账!慧慧就是被他们气成这样的!我的慧慧差点就……呜呜呜……”

“珍宝阁?周胖子?” 容震霆眼神一厉,周身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煞气,那是在商场上无数次厮杀沉淀下来的威压,整个暖阁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好!好得很!”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门外厉声咆哮,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容福!容福死哪去了?!立刻!马上!带人!去给我把珍宝阁围了!把那个姓周的狗东西,还有那个敢抢我女儿东西的混账,给老子揪出来!腿打断!铺子砸了!”

“是!老爷!” 门外传来管家容福沉稳又带着一丝兴奋的应答声,紧接着是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易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杀气腾腾、一副要血洗珍宝架势的父亲,又感受着怀里哭得直打嗝、却依旧把她箍得死紧的娘亲……这剧本是不是哪里不对?她不是刚穿成一个可能全家都是炮灰的小反派吗?这开局……这家人护犊子的程度,是不是彪悍得有点离谱了?炮灰家庭是这种画风?

“慧慧不怕!爹给你做主!” 容震霆吼完,又立刻俯下身,对着女儿瞬间切换成温柔得能滴出水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仿佛刚才那个要杀人放火的煞星是错觉,“爹把整个京城的玩具铺都买下来给你!想要什么鸟?金的?玉的?会飞的?会说话的?爹都给你弄来!十只!一百只!” 他笨拙地哄着,短须又蹭到了易慧的鼻尖。

易慧被他爹这“壕无人性”的哄娃方式弄得哭笑不得,鼻尖被胡子扎得痒痒的,想躲又躲不开,只能小小地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爹……胡子扎……”

“啊?哦!哦哦!” 容震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往后仰了仰头,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和歉意,大手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爹……爹忘了,慧慧乖,爹不扎你了。” 那小心翼翼、生怕再弄疼女儿的样子,与他刚才下令砸铺子时的凶悍判若两人。

柳含烟也终于哭得缓过一口气,抽噎着,依旧紧紧抱着易慧,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用哭哑了的嗓子对容震霆道:“老爷,快!快看看慧慧,大夫怎么还不来?她嘴唇都咬破了!流了好多血!”

“对!大夫!” 容震霆被提醒,立刻又暴躁起来,扭头对着门口怒吼,“大夫呢?!爬也该爬到了!再不来,老子亲自去积善堂‘请’!”

暖阁内,父母的焦急、担忧、怒火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溺爱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易慧牢牢地包裹其中。她躺在这张奢华得不像话的拔步床上,感受着娘亲怀抱的温暖和父亲胡须的微刺,听着他们一个哭诉一个咆哮着要为她“报仇雪恨”、“买空京城”……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属于现代易慧的冰冷理智和属于原主容易慧的骄纵委屈,在这片名为“亲情”的温水中,缓慢而奇妙地开始交融、沉淀。

炮灰?就这护犊子护得毫无原则、战斗力爆表的爹娘?易慧那颗在现代社会早已磨砺得冷硬的心脏深处,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试探着钻了进去。或许……情况也没那么糟?

暖阁内,柳含烟的哭声和容震霆的咆哮尚未完全平息,门口光影又是一阵晃动。

一个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沉稳的青年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石青色云纹直裰,气质温润如玉,眉宇间带着几分与容震霆相似的刚毅,却又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内敛与沉稳。正是容家大公子,容易城。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位身姿窈窕、气质温婉的少妇,容貌秀丽,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和疲惫,手里还紧紧牵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是容易城的妻子玛尔其玛,以及他们的双胞胎儿子——五岁的圆圆和满满。

容易城一眼就看到了被柳含烟紧紧搂在怀里、小脸惨白、唇带血痕的妹妹,沉稳的眸子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几步抢到床前,声音绷得死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慧慧!”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妹妹,却又顾忌着什么,最终只是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泛白。

“大哥……” 易慧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属于原主的记忆自动浮现:大哥容易城,名字取得好,人也确实干啥都容易成功,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家族大半生意,手腕能力皆是上乘,是父亲最得力的臂膀,也是全家最稳重可靠的存在。他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更是宠到了骨子里,要星星不给月亮。

“慧慧,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容易城的声音压得很低,极力维持着镇定,但眼底的焦急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目光扫过妹妹唇上的伤,又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小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疼……” 易慧眨了眨眼,吐出一个字。这倒不是装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身体也虚软得厉害。

“大夫!大夫呢!” 容易城猛地转头,对着门外厉声喝问,那声音里的焦灼和威势,竟丝毫不逊于他父亲。他平日里的温润沉稳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兄长对病弱妹妹最原始的担忧。

“来了来了!大少爷,大夫来了!” 一个丫鬟连滚带爬地引着一位头发花白、提着药箱的老者冲了进来。老者显然是被一路催命般拖来的,官帽都歪了,气喘吁吁,额上全是汗珠。

容震霆和柳含烟立刻让开位置,但眼神都死死钉在大夫身上,仿佛他要是诊不出个所以然来,立刻就会被这对护犊心切的父母当场撕碎。

大夫被这阵仗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强撑着哆哆嗦嗦地行礼:“草民见过容大人,容夫人,大少爷……”

“免了免了!快给我女儿看!” 容震霆大手一挥,声如洪钟,震得大夫又是一哆嗦。

大夫不敢怠慢,连忙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取出丝帕覆在易慧细小的手腕上,凝神屏息诊脉。整个暖阁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夫那三根搭在丝帕上的手指上,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易慧躺在那里,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脑子里却像开了锅的粥。属于现代易慧的灵魂在疯狂吐槽:这阵仗……比IcU会诊还夸张!至于吗?不就是气晕过去又醒了?原主这身体也太娇贵了吧?还有这大夫,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能诊准才怪!

而属于原主容易慧的那部分意识,则在这种被全家如临大敌般守护的氛围里,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和安抚,那点劫后余生的委屈感又隐隐冒头。

大夫诊了左手又换右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额角的汗珠滚落下来也顾不得擦。半晌,他才收回手,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容震霆和柳含烟深深一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小姐吉人天相!脉象虽虚浮紊乱,乃是惊怒交加、气机逆乱所致,但如今神志已清,气息渐平,已无性命之虞!只需静心调养,辅以安神定惊、益气补血的汤药,旬日之内,必可康复如初!”

大夫的话如同赦令,瞬间驱散了暖阁内几乎凝固的阴霾。

“当真?!” 柳含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狂喜的破音,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她猛地俯身,又想把女儿揉进怀里。

“太好了!苍天有眼!” 容震霆重重一拳砸在自己掌心,虎目含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巨大喜悦和庆幸,那紧绷如弓弦的魁梧身躯明显松弛下来。

容易城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珍视。

大夫连忙补充道:“小姐此番元气大伤,心神受创,万不可再受刺激。需得安心静养,饮食务必清淡温补。”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此乃大夫院秘制的‘安神养元丹’,取一丸化入温水,给小姐服下,可定惊安神,梳理气机。草民这就去开方子。”

“有劳大夫!” 容易城立刻接过玉瓶,郑重道谢,随即吩咐下人,“快,引大夫去书房开方,备最好的笔墨!再去库房取上好的老参、燕窝,给小姐炖上!”

大夫连声应着,被丫鬟恭敬地引了出去。

暖阁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但那份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易慧的紧张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就在这时,一直被玛尔其玛牵着的两个小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

“小姑姑!” 两声清脆又带着点奶气的呼唤几乎同时响起。

两个粉团似的小男孩像两颗出膛的小炮弹,挣脱了母亲的手,手脚并用地就往那张巨大的拔步床上爬。动作麻利得惊人,显然平日没少干这事儿。

圆圆动作更快一步,小短腿一蹬,吭哧吭哧就爬上了脚踏,再一使劲,直接滚上了宽大的床沿,像只灵活的小熊崽,一下子就扑到了易慧的枕头边,占据了左侧的“高地”。他睁着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凑得极近,一眨不眨地盯着易慧看,小胖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担忧:“小姑姑,你还痛痛吗?圆圆给你呼呼!”

满满也不甘示弱,虽然慢了一拍,但也利落地爬了上来,占据了易慧右侧的位置。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易慧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又飞快地缩回去,像是怕弄疼了她,然后学着哥哥的样子,鼓起腮帮子,对着易慧的额头认真地“呼呼”吹了两口气,小表情严肃得像在完成什么神圣使命:“满满也呼呼!痛痛飞飞!”

两个小家伙身上带着干净的皂角香和奶香气,热乎乎的小身体挤在易慧身边,那纯粹又毫不掩饰的关心,像两股暖流,直接熨帖到了易慧的心坎里。她看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充满稚气担忧的小脸,属于原主的记忆清晰地告诉她:这两个小魔王虽然皮得上天入地,但对她这个小姑姑,却是真心实意地崇拜和喜爱,简直是她最忠实的跟屁虫和“帮凶”。

“姑姑……不痛了。” 易慧努力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还有些沙哑。她动了动手指,轻轻碰了碰满满的小胖手。小家伙立刻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小手反过来紧紧抓住了易慧的一根手指,温暖又柔软。

“真的吗?” 圆圆凑得更近了,几乎要贴到易慧脸上,大眼睛里满是狐疑,“可是小姑姑嘴巴流血了!红红的!” 他伸出小胖指头,想碰又不敢碰。

“对,红红的!” 满满立刻附和,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是不是那个坏老板欺负小姑姑了?圆圆满满帮小姑姑打他!” 小家伙说着,还用力地挥了挥小拳头,一副同仇敌忾的小模样。

林氏在一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上前一步,温声哄道:“圆圆,满满,乖,小姑姑刚醒,身子还弱着呢,你们别挤着小姑姑了,快下来。”

“不要!” 圆圆立刻扭着小身子抗议,像只护食的小兽,“圆圆要陪着小姑姑!给姑姑呼呼就不痛了!”

“满满也要!” 满满更直接,小身子一歪,干脆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易慧的胳膊上,紧紧抱住,宣布主权。

看着两个小侄子这毫不讲理又暖人心窝的黏糊劲儿,易慧心头那点陌生的暖意又扩大了一圈。她试着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揉了揉圆圆毛茸茸的小脑袋:“乖……姑姑没事。”

圆圆被揉了头,大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满足地蹭了蹭易慧的手心。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明显戏谑的嗓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哟,动静不小啊。隔着三条街都听见咱家容大小姐的‘丰功伟绩’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门口光影处,斜斜倚着一个青年。他身量很高,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箭袖劲装,衣襟袖口沾着些风尘仆仆的尘土痕迹,腰间松松垮垮挂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面容是极好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嘴角却习惯性地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眼神清亮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像只午后晒足了太阳、懒洋洋巡视领地的豹子。

正是容家二公子,常年在外游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容易谦。

他抱着双臂,姿态闲适地倚在雕花门框上,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暖阁内“兵荒马乱”的景象——哭红了眼的母亲,杀气未消的父亲,忧心忡忡的大哥,趴在妹妹身上的双胞胎侄子,最后,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被围在中间、脸色苍白的易慧身上。

“啧啧啧,” 容易谦拖长了调子,摇着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调侃和毒舌,“我说怎么一进家门就感觉乌云罩顶,杀气腾腾的。敢情是我们容家的小祖宗,为了一只破木头鸟,差点把自个儿给气驾崩了?这出息,啧,真是让二哥我……刮目相看啊。”

这话一出,暖阁内瞬间安静。

柳含烟立刻柳眉倒竖,刚要发作,容震霆的脸也黑了下来。

易慧则是心头一跳。来了!记忆里这个二哥容易谦,名字取得是“谦谦君子”的期望,结果谐音梗玩脱了,成了“欠欠”的。他天赋极高,修为成谜,常年在外,性子跳脱不羁,嘴巴更是毒得能气死人。原主虽然骄纵,但在这个二哥面前,却总是有点发怵,因为他的毒舌往往一针见血,还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歪理。

果然,不等父母训斥,容易谦的目光又轻飘飘地扫过易慧唇上那点干涸的血迹,嘴角那抹欠揍的笑意更深了:“瞧瞧,这都气吐血了?容易慧啊容易慧,你说你,平日里在家里横着走也就算了,怎么到了外面,连只鸟都抢不赢?你这容家小霸王的名头,水分是不是大了点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无视了父亲怒视和母亲警告的眼神,径直走到拔步床前。圆圆和满满看到这个“可怕”的二叔来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往易慧身边又挤了挤。

容易谦居高临下地看着易慧,那双清亮的眸子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悠悠道:

“要不……二哥教你个招?下次看中什么,别傻乎乎地自己上。报二哥的名字,或者……” 他顿了顿,眼神瞟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父母和大哥,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直接喊‘爹!娘!大哥!有人欺负我!’ 保证比你自己生闷气把自己气死强一百倍。你看,这不,效果立竿见影?”

他话音未落,柳含烟已经忍不住了,抄起手边一个软枕就砸了过去:“容易谦!你个混账东西!会不会说人话!没看你妹妹刚缓过来吗?!”

软枕被容易谦轻松地侧身躲过,他耸耸肩,一脸无辜:“娘,我这不是在教妹妹生存之道嘛。您看,多实用。”

容震霆气得胡子直翘:“滚蛋!少在这儿气你妹妹!再胡说八道老子抽你!”

容易城也无奈地按了按额角:“二弟,慧慧刚醒,需要静养。”

面对全家人的火力,容易谦毫无压力,反而对着易慧挑了挑眉,那眼神分明在说:看,我说什么来着?效果好吧?

易慧被他这一通操作弄得哭笑不得。这二哥……果然是个“人才”!毒舌是真毒舌,欠揍也是真欠揍,但这歪理结合他进门时外面传来的砸铺子的动静,还有爹娘大哥那护犊子护得毫无底线的架势……好像……居然有那么一丁点道理?

她看着容易谦那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再看看身边围着的、对她紧张得不行的家人,心头那点初来乍到的惶恐和疏离感,竟奇异地被冲淡了许多。这家人……滤镜厚得简直能防御仙术攻击了吧?炮灰?就凭这战斗力?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管家容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恭敬地行礼:“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

“说!是不是姓周的抓到了?” 容震霆立刻追问,杀气再现。

容福连忙摇头:“回老爷,珍宝阁周老板……已经带来了,就在前院捆着。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那古怪之色更浓,“方才二少爷回府前,似乎……似乎已经去‘关照’过珍宝阁了。那机关鸟……” 他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靠在床边、姿态闲散的容易谦。

容易谦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懒洋洋地“哦”了一声,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用暖玉雕琢而成的小鸟,不过巴掌大小,羽毛纹理精细流畅,在室内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眼睛是两粒深邃幽亮的黑珍珠,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正是那让原主气绝身亡、让容家主母扬言要买下整个铺子砸着玩的限量版机关鸟——玲珑玉鸣鸾!

此刻,这只引得容家天翻地覆的玉鸟,正被容易谦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捏着,在他指尖晃悠。

暖阁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这只小小的玉鸟吸引。

“喏,” 容易谦随意地将玲珑玉鸣鸾往易慧盖着的锦被上一丢,玉鸟落在柔软的被面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他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什么灰尘,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路过珍宝阁,看这玩意儿还算顺眼,想着家里有个小祖宗眼光向来刁钻,说不定喜欢,就顺手‘拿’了。没想到……”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戏谑地扫过易慧苍白的小脸,“差点成了‘遗物’?啧,看来二哥我这随手礼,送得还挺及时?”

易慧看着被子上那只玲珑剔透、栩栩如生的玉鸟,一时失语。记忆里原主为了它撒泼打滚、求而不得的憋屈感,和此刻它被二哥如此“轻描淡写”丢过来的随意感,形成了无比荒诞的对比。

柳含烟一把抓起那只玉鸟,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立刻又哭又笑地塞到易慧手里:“慧慧你看!鸟!娘就说能给你弄来!你二哥这混账……这次总算干了件人事儿!” 她一边骂着容易谦,一边却紧紧握着易慧的手,让她抓住那只温润的玉鸟。

容震霆重重哼了一声,瞪了容易谦一眼:“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那眼神分明写着:虽然方式欠揍,但结果尚可。

容易谦浑不在意地耸耸肩,目光落在易慧抓着玉鸟的小手上,那手依旧没什么血色,显得格外纤细脆弱。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似乎淡了些,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圆圆和满满看到那只漂亮的玉鸟,眼睛都亮了。

“哇!小鸟!” 圆圆兴奋地指着。

“给小姑姑的!” 满满立刻强调所有权,小脸绷着。

易慧握着手里温凉的玉鸟,指尖感受着那细腻的雕工和玉石特有的润泽。属于原主的那点执念,在这一刻,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不是因为得到了,而是因为……得到的过程,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没有她想象中的大闹珍宝阁、逼迫周老板就范的“扬眉吐气”,反而是爹娘惊天动地的哭诉和喊打喊杀,是二哥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恶劣玩笑意味的“顺手牵羊”。这只鸟,与其说是她争抢来的战利品,不如说是……家人无原则溺爱下的一个意外产物,一个证明他们“滤镜”厚度的滑稽注脚。

荒谬感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她低头看着玉鸟那两粒黑珍珠镶嵌的眼睛,那幽深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或者说原主之前的愚蠢和脆弱。

“咳……” 易慧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抬起眼,目光扫过围在床边的家人——眼睛红肿却依旧美得惊人的娘亲,胡子拉碴、气势汹汹却小心翼翼怕扎到她的爹爹,沉稳可靠、眼底带着后怕的大哥,还有那两个热乎乎贴着自己、用最纯粹方式表达关心的小侄子。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倚在床边、抱着手臂、嘴角噙着那抹万年不变欠揍笑意的二哥容易谦身上。

“那个……”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带着点刚苏醒的虚弱和茫然,“周老板……腿真打断了?”

暖阁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柳含烟立刻柳眉倒竖,杀气腾腾:“打断都是轻的!敢气我女儿!”

容震霆冷哼一声,煞气四溢:“哼!算他走运,老二先动了手!不然……” 未尽之语充满了血腥味。

容易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慧慧,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大哥自会处理妥当。你安心养病。” 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容易谦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易慧,眼神亮得惊人:“哟?我们小祖宗这是……良心发现了?还是被吓破胆了?放心,二哥我下手有分寸,顶多让他躺几个月长长记性。腿嘛,暂时还连着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是打断人腿,而是踩死只蚂蚁。

易慧:“……” 她默默地把那句“其实没必要”咽了回去。行吧,看来这“炮灰家族”的行事风格,是改不了了。她低头,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玉鸟光滑的背脊,那温润的触感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

“小姐,药煎好了。” 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温热的青玉碗进来,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柳含烟立刻接过药碗,用玉匙轻轻搅动,吹了吹气,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易慧唇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慧慧乖,把药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容震霆也凑过来,虎着脸,却带着哄劝:“对,慧儿听话,喝了药爹给你找更大的鸟!会喷火的!”

圆圆和满满也立刻学舌:“小姑姑乖!喝苦苦!喝完给糖糖!”

易慧看着碗里那黑漆漆、散发着可怕气味的药汁,小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属于现代的灵魂在疯狂尖叫:这玩意儿能喝?!这确定不是毒药?!而属于原主的记忆则告诉她:每次生病,这药都是娘亲亲自喂的,虽然苦得灵魂出窍,但确实有效。

在全家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易慧视死如归地张开嘴,小小的抿了一口。

“呕……”

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气、草木腐败味和某种诡异酸涩的恐怖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比她吃过最难吃的过期罐头加中药渣滓混合体还要可怕一百倍!生理性的反胃让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唔!” 她死死捂住嘴,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哎呀!慢点慢点!” 柳含烟吓得手一抖,药汁差点洒出来。

“怎么了?烫着了?” 容震霆也紧张地问。

“苦……” 易慧泪眼汪汪,小脸皱成一团,从指缝里挤出含糊不清的一个字。这绝对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吃过最难吃的东西!没有之一!

“良药苦口!良药苦口!” 容震霆连忙道,转头就吼,“快!蜜饯呢?糖呢?多拿点来!”

丫鬟们一阵忙乱,捧来好几个精致的攒盒,里面是各色晶莹剔透的蜜饯果子、松子糖、桂花糖。

容易谦抱着手臂,看着妹妹那副如临大敌、苦大仇深的小模样,嘴角的弧度又扬了起来,慢悠悠地开口:“啧,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容大小姐,居然怕苦?这要是传出去……”

“容易谦!你给我闭嘴!” 柳含烟和容震霆异口同声地怒吼,顺手抄起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就砸了过去。

容易谦灵活地侧身躲过,哈哈大笑,笑声清朗又带着点欠揍的畅快。

圆圆和满满也咯咯笑起来,圆圆还拍着小手:“二叔坏!吓小姑姑!”

在爹娘混合双吼、二哥的嘲笑和侄子们的起哄声中,易慧含着泪,就着柳含烟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吞咽着那碗比命还苦的药汁。每咽下一口,都要立刻塞进一大块甜得齁嗓子的蜜饯或者松子糖,才能勉强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这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一碗药终于见了底。易慧感觉自己的味蕾已经阵亡,灵魂也飘出去了一半。柳含烟心疼地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去嘴角的药渍和泪痕,柔声哄着:“好了好了,慧慧最勇敢了!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或许是药力开始发作,也或许是折腾了大半天真的精疲力竭,浓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易慧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她被柳含烟小心地放平,盖好柔软丝滑的锦被。

模糊的视线里,是爹娘依旧守在床边的身影,大哥容易城低声吩咐着丫鬟什么,二哥容易谦不知何时站到了窗边,抱着手臂望着外面,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圆圆和满满也被林氏轻声哄着,一步三回头地被带了出去。

温暖、喧嚣、混乱、令人窒息又莫名安心的气息包裹着她。

“……都守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别吵着慧慧睡觉!” 这是柳含烟压低了却依旧带着威严的声音。

“……夫人,您也歇歇吧,我守着就行。” 这是容震霆刻意放轻的浑厚嗓音。

“……我去看看周胖子那边处理干净没。” 这是容易谦懒洋洋的、渐行渐远的声音。

“……慧慧,睡吧,大哥在。” 这是容易城沉稳温和的低语。

声音渐渐远去、模糊,最终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

易慧彻底陷入昏睡之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药力的麻醉下显得格外清晰又荒谬:

这炮灰剧本……是不是拿错了?这滤镜……厚得能扛雷劫了吧?

……

夜,深沉。

容府深处,属于容家嫡小姐容易慧的“慧心阁”早已恢复了宁静。精致的拔步床内,层层叠叠的烟紫色鲛绡帐幔垂落,隔绝了外界的微光。

易慧睡得很沉。

那碗苦得灵魂出窍的安神药似乎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效力,将白日里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和身体的极度疲惫都强行镇压了下去。她小小的身体陷在云朵般柔软的被褥里,呼吸均匀绵长,苍白的小脸在睡梦中似乎也恢复了一丝血色,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还在跟什么苦东西较劲。

拔步床外,巨大的花梨木雕花脚踏上,铺着厚厚的绒毯。

容震霆高大的身躯蜷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憋屈。他背靠着床沿,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直,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发出轻微的鼾声。即便是睡着,他那两道浓眉也习惯性地微微拧着,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下巴上的短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柳含烟则侧身半卧在床沿外沿。她显然累极了,连外裳都未脱,只卸了沉重的头饰,如云的乌发有些松散地铺在枕畔。她一只手伸进帐幔里,轻轻搭在女儿盖着的锦被上,仿佛这样就能随时感知到女儿的动静。即使在沉睡中,她的眉心也未曾完全舒展,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湿意。

整个暖阁只留了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羊角宫灯,放在远处的案几上,晕开一小团朦胧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室内富丽堂皇的轮廓,却将拔步床附近笼罩在一片安详静谧的昏暗之中。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草木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室内一片宁和。

不知过了多久。

拔步床内,沉睡的易慧似乎被什么细微的动静惊扰,无意识地动了动。搭在她被子上的柳含烟的手几乎是同时轻轻一颤,眼皮下的眼珠也微微转动,仿佛随时会惊醒。

然而,那细微的动静并非来自室内。

窗外,那扇对着后花园、此刻虚掩着的雕花木棂窗,极轻微地“咔哒”响了一声。

声音轻得如同夜露滴落草叶。

一道极其微弱的破空声响起,快得几乎超越了听觉的捕捉范围。

一个小小的、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莹润白光的物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投送进来,穿过虚掩的窗缝,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微光弧线。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脆响。

那莹白的小丸子,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易慧枕边,距离她熟睡的小脸不过寸许。它静静地躺在柔软光滑的锦缎枕面上,散发着温润、纯净、令人心神宁静的柔和光晕,像一颗小小的星辰坠落凡间。那光晕虽弱,却奇异地驱散了枕畔的一小片昏暗,映亮了易慧几缕散落在枕上的柔软发丝。

一股极其清冽、难以言喻的淡雅馨香,随着小丸子的出现,悄然弥漫开来。这香气不同于室内残留的药味,也不同于柳含烟身上惯用的暖香,它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带着高山雪莲般的清冷,又蕴含着蓬勃的生命气息,只轻轻一嗅,便让人感觉灵台一清,白日里所有的惊悸、疲惫、甚至是口中残留的苦涩药味,似乎都在瞬间被涤荡一空。

这异香极其清淡,却拥有神奇的穿透力。

睡在脚踏上的容震霆,鼾声似乎顿了一下,浓眉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半卧在床沿的柳含烟,搭在女儿被子上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而,或许是白日里心神耗尽,也或许是那香气本身就有安神助眠的奇效,两人终究没有被惊醒,只是在那奇异的馨香包裹下,睡得更沉了些。

拔步床内,熟睡的易慧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奇异的安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在莹白微光和清冽馨香的笼罩下,竟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小脸上最后一丝残余的紧绷也悄然褪去,呼吸变得更加悠长平稳,仿佛陷入了更深、更甜美的梦境之中。

窗外,夜风依旧,草木轻摇。

投下这枚奇异小丸子的存在,早已杳无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枕边那一点温润的莹白微光,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冽馨香,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转瞬即逝的玄妙。

暖阁内,一家三口,在经历了白日的惊心动魄后,终于彻底沉入了安恬的睡乡。空气中,那奇异的馨香与药味、暖香、还有家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奇异地交融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而温暖的网。

易慧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小小的手无意识地摸索了一下,指尖恰好碰到了枕边那颗冰凉圆润的小丸子。

触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咂了咂嘴,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梦呓,将那小丸子连同那份奇异的触感,一起裹进了沉沉的梦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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