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我低估了慕容博的心机。”
虚明心中轻叹,着实没想到那个平日里坑儿子跟玩儿似的蠢货级高手,一旦认真算计起来,手段竟如此阴狠老辣,几乎能与自己比肩。
如今既已识破假扮者的身份,虚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注意力重新落回自身处境。
虽然他看似从容离开万劫谷,实则难题未解,尴尬局面仍未终结,将来该面对的冲突,终究还是会再度上演。
“还是不够决绝啊。
若我再狠一点,干脆将所有隐患之人尽数清除,岂不一劳永逸?”
他望着被搀扶在一旁的师叔祖,暗自摇头。
此人,绝不可动!别说动手,连念头都不能起!
“唉,虽没真伤他性命,可那一掌打得他昏死过去……怕是在他心里烙下了不小的阴影吧?”
想到此处,虚明头皮一阵发紧,却又隐隐觉得畅快淋漓。
可眼下总不能靠打人解压,一路打下去吧?
“等师叔祖醒转,定然是怒火中烧。
我要是在身边,万一他一时冲动想教训我,又发现自己根本奈何不了我……那不是憋屈透顶?”
思及此,虚明觉得让师叔祖独自静养一阵更为妥当,免得气急攻心,伤了根本。
略作思索后,他对黄眉僧说道:“我师叔祖伤势沉重,非少林大还丹不能救治。
可此地距嵩山迢迢千里,以他现在的身体,经不得车马颠簸……”
“你是想,让我将这位高僧留在拈花寺?”
黄眉僧看向虚明,眉头微皱。
虚明点头:“待他醒来若问起我,你照实说便是。”
黄眉僧默然片刻,苦笑开口:“只怕不出几日,天龙寺的诸位高僧便会寻上门来,将这小小寺院掀个底朝天……”
虚明眉头一挑,迟疑片刻才明白其意,轻咳两声,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放心,天龙寺纵然势大,也不至于恃强凌弱。
况且有我师叔祖在此,多少也得给少林几分颜面才是。”
黄眉僧思忖良久,终是应允。
毕竟一位少林前辈暂居寺中,天龙寺即便要追究,也得多掂量几分。
只是每当想起大理段氏三位嫡系男丁,竟全都折在一个假冒自己的人手上,他仍不免心头凛然,寒毛直竖,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虚明走了,走得轻松惬意,留下一个昏迷的师叔祖,外加几句真假难辨的托辞。
“三百丈……差不多也就一千米左右,如今我的听觉极限,大约就在这个范围。”
坐在拈花寺外约三百丈远的一处缓坡上,虚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昨夜彻夜未眠,清晨又深陷于一场难以言说的窘境,心力耗损极大。
此刻的他,困倦至极。
若非心中尚存一丝牵挂,担心师叔祖安危,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好奇——想看看那老头醒来后暴跳如雷的模样……他早该寻个客栈倒头大睡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即便酣眠之中,警觉亦极为敏锐,周遭但凡有些许异动,瞬间便可清醒。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一道赤影划破暮色,转瞬便已立于虚明身侧,悄无声息,仿佛从虚空踏出。
她一袭猩红长袍垂地,脸上覆着一副冷厉的青铜面具,纹路如血痕蜿蜒。
手中托着一尊寸许高的黑陶香炉,炉顶斜插着一支半尺细香,青烟袅袅,盘旋而上,散作薄雾。
虚明看似沉静如常,可藏在佛珠深处的冰蚕却骤然躁动,细微的震颤顺着经络直传他心神。
“嗯?”
他心头微凛,不动声色地以意念安抚冰蚕,同时将呼吸与心跳压得平稳如初,不露分毫破绽。
“此人……竟无气息波动?连心跳都听不见一丝……”
虚明暗自警觉,体内积云真气悄然凝聚,如云层压境,只待雷霆一击。
“这是‘百花轻罗烟’。”
鼻尖掠过那缕幽香,虚明心中顿生波澜。
据《医典残卷》所载,此烟唯出绣玉谷移花宫,乃以七十二种春花提炼而成,惑神乱志,最是难防。
“邀月……你究竟有何图谋?”
他轻叹一声,缓缓散去体内蓄势的真气。
话音未落,耳边忽起一声低语,如风拂竹林,清冷入骨。
紧接着,脸颊似被微风轻扫,若有若无。
“我还想问你呢?”
虚明心中翻了个白眼——大半夜突然出现在人家枕边,也不怕把人吓出毛病?
眨眼间,他右臂莫名被推开,一颗温软的头颅便枕了上来,发丝轻蹭面颊,痒意直钻心尖,饶是他定力过人,也忍不住心头一紧。
零点零零零九秒后,他决定——装睡的人,当然要继续睡。
比如,翻个身。
这一翻,邀月整个人僵住,近在咫尺的容颜几乎撞上他的鼻尖,心跳如擂鼓,乱了禅意。
“邀月……你真好看……嘿嘿……”
虚明含糊嘟囔,像是梦中呓语。
邀月眨了眨眼,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软软地塌了一瞬。
“红袖……”
他又低声唤了一句。
邀月身子猛地一绷,眸光骤冷,寒意浮现。
“红袖……别闹了……我已经有邀月和语嫣了……不能再多了……”
“你不介意……可她们会吃醋啊……”
“我家邀月最乖了……小月月,小小月……嘿嘿嘿……”
“……”
邀月胸口起伏,面色几度变幻——咬牙切齿、羞恼交加、又忍不住嘴角微扬,最终黑线遍布。
察觉香火将尽,她倏地抬手,在虚明鼻尖狠狠一刮,转身化作一抹红烟,消逝无踪,仿佛从未踏足此地。
虚明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狡黠笑意。
“李红袖,是你先背誓在先,可别怪我手段不留情!”
他心中冷笑,认定李红袖极不地道——明明说好联手演戏,结果转头就把底牌泄露给了邀月!
天色渐昏,虚明忽感寺中气机微动——师叔祖玄悲醒了。
精神一振,他立刻坐直身躯,耳朵竖得如同灵狐。
“他竟敢打我?”
玄悲意识初醒,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冲撞。
睁眼之后,这念头如野火燎原,愈燃愈烈。
“呵……真是好得很!”
环顾四周,他发出一声低哑冷笑,额角青筋暴起。
他想冷静,可想一想自己堂堂一代高僧,竟被那小辈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还挨了一掌拍晕,如何能忍?!
“阿弥陀佛,看来那位小师父……确是在诓骗贫僧。”
黄眉僧缓步走入,神色复杂。
按虚明所述,这位披发僧人应是重伤垂危。
可眼前之人气息浑厚,声如洪钟,哪有半分病弱之态?
“是你!”
玄悲目光一凝,顿时警觉。
“是我,亦非我。”
黄眉僧打了个机锋,可一看玄悲眼神泛红、周身杀气涌动,眼皮一跳,立马改口,将慕容博假扮之事和盘托出。
“慕容博?”
玄悲眸光深沉,“你确信那人是他?”
“贫僧确信。
但……确信之事,未必便是真相。”
黄眉僧语气淡然,却意味深长。
玄悲默然,冷冷扫了他一眼,身形一闪,一掌直取黄眉僧心口。
黄眉僧巍然不动,面容沉静如古井。
玄悲的手,终是停在了他胸前三寸之处。
“阿弥陀佛。”
玄悲轻诵一声佛号,静默片刻,忽而开口问道:“那个送贫僧来的年轻小沙弥,听了你那番话之后,作何反应?”
黄眉僧略一沉吟,答道:“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眼神都亮了几分。”
“想通了?”
玄悲眉头微蹙,心底冷笑两声,又问:“他人呢?”
“他说您伤势沉重,急需少林的大还丹救治……”
黄眉僧简单交代了虚明的去向,语气稍顿,带着几分迟疑续道,“那位小师父还说,有个冒充贫僧模样的人,杀害了大理皇帝、镇南王与世子殿下,甚至……对镇南王妃动了手,不知……可是真有其事?”
玄悲听得目瞪口呆,双目越睁越大,待听到“玷污王妃”四字时,终于忍不住骂出一句:“这混账东西,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此言从何说起?”
黄眉僧一脸茫然。
玄悲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勉强平声道:“无事,不过是那小辈与大师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
黄眉僧怔住,随即急问,“那大理天子、镇南王他们……当真安然无恙?”
“皆安好无虞。”
玄悲缓缓道,末了又补上一句,“王妃也毫发未损。”
黄眉僧沉默良久,终是幽幽开口:“那位小师父,素来如此戏谑吗?”
玄悲长叹一声,重重点头:“那不成器的东西,一贯如此。
往后若再遇着他,他的话,一句也莫要信!”
……
三百丈外山坡上,正懒洋洋躺着晒太阳的虚明,闻言不由咧嘴一笑,心道:看来师叔祖被刺激得不轻啊。
“至少还得藏十天,不然……以他那脾气,怕是见了我就想动手。”
虚明暗自嘀咕,嘴角笑意却愈发浓了。
他翘起二郎腿,仰望着天上流云,神情惬意得很。
显然,这位心思不算太正的小和尚,听闻自家长辈气得七窍生烟,心里竟隐隐有些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