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青玉峰顶的残雪掠过林渊眉梢,他望着幽冥最后消散的位置,喉间腥甜又涌了上来——方才那记法则乱流的余波,到底还是震伤了他的内腑。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震颤如擂鼓,第九层门缝里溢出的清浊二气顺着七窍钻入经脉,灼烧感从丹田直窜天灵盖,却比不过心口那道旧痕的滚烫。
那是苏清璃用指甲划下的字。他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指腹隔着道袍蹭过凸起的疤痕,耳边又响起矿奴房里那个暴雨夜的哽咽:阿渊,你要活着逃出去。可此刻,那道催促他逃的伤痕却烫得惊人,仿佛在说:去,去接她。
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梦语的叹息裹着玉笛余韵飘来。
林渊转头,见那白衣女子立在十步外的断崖边,青丝被裂风卷起,玉笛顶端的流苏正泛着幽蓝微光,法则一旦重构,便会引发天道自净,若不及时抽身,连你也可能被卷入崩塌之中。
林渊盯着她发间晃动的青玉簪——方才幽冥的攻击撕开法则乱流时,这根玉簪替她挡过一道黑芒,此刻簪身还凝着细密的裂纹。我来此不是为了破坏。他抹了抹嘴角的血,九狱塔的金光在掌心流转,是这天道先把人当蝼蚁踩,当棋子耍。他想起被废修为时跪在矿洞前的自己,想起宗门覆灭那晚苏清璃替他挡下的那一剑,想起化神劫里被天道雷罚碾碎的半本《太虚剑经》,喉间的血气突然压不住,我要揭开真相,哪怕它腐烂发臭。
梦语的指尖在玉笛孔洞上轻轻一颤,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悲悯。
她望着林渊身后逐渐闭合的天道裂缝——方才还翻涌着黑紫雷霆的裂隙,此刻正像被无形的手拉拢,边缘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光,自净不是破坏,是......她欲言又止,忽然抬手指向裂缝,
林渊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瞳孔骤缩。
裂缝闭合的缝隙里,竟渗出缕缕银线般的光丝,缠上了九狱塔的金光。
他下意识催动第九层塔纹,识海里的塔影突然剧烈震颤,原本刻着的锁链纹路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暗红的底色——那是他在古魔渊底见过的,太渊魔主的魔纹!
太渊?他低喝一声,掌心的金光陡然暴涨。
九狱塔回应般发出轰鸣,第八层的门地裂开一道缝,曾经被他封印在塔中的太渊残魂突然冲了出来!
那团暗红雾气裹着森然魔气,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攻击他,反而直冲冲扎进裂缝闭合的缝隙里。
林渊的识海瞬间清明。
他感知到太渊残魂里翻涌的情绪:不甘、悲怆、还有一丝近乎虔诚的期待。原来你早知道。他喃喃自语,想起三百年前在古魔渊底,太渊魔主耗尽最后力量将他推出深渊时说的话:记住,天道之下无完卵。原来那时,太渊便已知晓九狱塔与天道的关联。
裂缝闭合的速度突然加快,原本需要半日才能合拢的裂隙,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成巴掌大的窟窿。
林渊急了,指尖掐出法诀要强行稳住裂隙,却被一股温热的力量托住手腕——是梦语。
她的掌心有淡淡药香,像是浸过千年茯苓:没用的,自净是天道本能。
你若真想救她......她望向裂缝深处,便随太渊的残魂进去。
但记住,进去容易,出来时......
出来时怎样?林渊打断她。
梦语摇头,玉笛在指尖转出半圈,笛身突然迸出七道流光,分别射入裂缝周围的七处方位。
林渊这才注意到,那些被法则乱流撕开的缺口不知何时爬满了青苔般的纹路,正是九狱塔第一层的镇狱纹。我替你拖延半柱香。她后退两步,发间青玉簪突然碎裂成星芒,去,别让那道字,变成永别。
林渊望着她染血的白衣,又望了望逐渐闭合的裂缝。
九狱塔在识海发出第九声嗡鸣,第九层的门地洞开,清浊二气如银河倒卷,直接将他拽向裂缝窟窿。
他最后看了眼青玉峰顶——梦语正背对着他席地而坐,玉笛横在膝头,指尖鲜血滴在笛孔上,奏出的竟是《离魂引》;而裂缝边缘的青苔纹开始蔓延,像活物般啃噬着闭合的速度。
半柱香......他在被吸入裂缝的瞬间,突然感知到空间的异常波动。
那波动很像紫云的传送术法,但比平时更紊乱,像是被什么力量干扰了。
他刚想回头,裂缝深处的吸力骤然增强,苏清璃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熟悉的梅香——那是她惯用的香粉,从前总说梅香能压一压剑气的冷。
阿璃。林渊的声音被风声撕碎。
九狱塔第九层的光突然笼罩全身,他看见塔壁上浮现出新的刻痕,竟是苏清璃的字迹:阿渊,若我入魔,你便斩我。
裂缝闭合的声在身后炸响,林渊的脚尖刚触到裂缝深处的地面,便听见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唤:林盟主!那声音带着空间扭曲的杂音,正是紫云。
他转身望去,却只看见一片混沌的黑雾。
黑雾里有银线闪烁,像是某种传送阵被强行中断的余波。
九狱塔突然在识海发出警报般的尖鸣,林渊这才发现,脚下的地面正在缓缓下沉,四周的空间像被无形的嘴啃噬着,露出黑洞洞的缺口。
裂缝......在吞噬周围的空间?他皱眉低语,指尖掐住心口的字疤痕。
苏清璃的气息就在前方不远处,带着破碎的呜咽,而身后的空间波动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人正顶着崩塌的风险强行传送过来。
九狱塔的金光突然暴涨,将他整个人包裹成一团金茧。
林渊望着金茧外逐渐扭曲的空间,想起幽冥消散前说的天道崩塌倒计时,喉间的腥甜终于压不住,真正的危机......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望着金茧外越来越近的黑雾,怕是要开始了。林渊的指尖还凝着九狱塔的余温,耳侧突然炸开空间撕裂的尖啸。
他转头的瞬间,紫云已从黑雾中跌撞着扑来,玄色法袍下摆沾着星点血渍,发间银饰因急行而乱作一团:林盟主!
裂缝在吞噬灵脉!她的指尖泛着青灰,显然刚用了禁术稳定空间,再不走,连这方小世界都要被扯进混沌海!
话音未落,她掌心法印急转,一道半透明的冰蓝色屏障应声而起,将正在下沉的地面与逼近的黑雾隔开。
屏障触到黑雾的刹那,表面腾起刺啦刺啦的青烟,像热油泼在冰面——那黑雾竟在腐蚀空间法则。
紫云咬着唇,额角青筋跳动,显然维持这道屏障已用尽全力。
林渊望着屏障外翻涌的黑雾,苏清璃的梅香正从黑雾最浓处传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她还在里面。他按住心口的疤痕,那道字此刻烫得几乎要穿透血肉,我来就是为了接她。
你疯了!紫云急得跺脚,指尖掐住他手腕,这不是普通的空间裂缝,是天道自净时崩出的吞噬口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林渊皮肉里,我师父说过,这种裂缝会连因果都吞进去......
因果?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两人身侧响起。
梦语不知何时已走到屏障边缘,素白广袖垂落,指尖正轻轻抚过虚空里一道淡金色的符文轨迹。
她方才碎裂的青玉簪已不见踪影,发间只余一根素木簪,却比之前更显清寂:这不是吞噬口。她转身时,那道符文突然亮如星子,是天道核心的门。
虚空在她话音里剧烈震颤,裂缝深处传来低沉的咆哮,像远古凶兽在撕咬锁链。
林渊的识海跟着震颤,九狱塔第九层的门扉突然洞开一线,清浊二气如活物般窜出,缠上他的七窍——这是塔在示警。
唯一能救她的路,就是顺着这道符文走。梦语抬手指向裂缝最深处,那里不知何时浮起七盏青铜灯,灯芯燃着幽绿鬼火,但也是通往毁灭的开端。她的眼尾泛起青黑,显然方才用玉笛拖延时间已伤及本源,天道自净不是要消灭你,是要消灭所有知道的人......
包括苏清璃?林渊的喉结滚动,声音发涩。
梦语没有回答。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最后一道符文,那符文突然化作一只金蝶,扑向裂缝深处的青铜灯。
七盏灯同时爆亮,鬼火窜起三尺高,将黑雾灼出一个人形缺口——缺口里,隐约能看见一道红衣身影跪在血池边,长发垂落遮住面容,腕间锁链泛着与九狱塔底层相同的暗红魔纹。
阿璃!林渊的瞳孔骤缩,根本顾不得紫云的惊呼,足尖一点便要往缺口冲。
九狱塔却在识海剧烈震颤,第八层的太渊残魂突然窜出,裹住他的脚踝往回拖——那是警告。
等等!紫云急得甩出三道冰棱,精准缠住林渊的腰,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
那血池里的是......
是天道用来镇压的罪血。梦语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苏姑娘的魂魄被天道烙了,若你用凡躯靠近......
林渊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缺口里的红衣身影,喉间的腥甜翻涌得更凶——那身影虽被长发遮住脸,却与记忆里在矿洞替他挡刀的苏清璃一般无二,连腰间的青玉佩都分毫不差。
他想起三百年前在古魔渊底,苏清璃为逼他服下解毒丹,曾咬着牙说:你若敢死,我就把你魂魄锁在我剑里,生生世世陪我练剑。
我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林渊低笑一声,掌心的九狱塔突然化作金链,挣断紫云的冰棱。
他转头看向紫云,眼底燃着近乎疯狂的光:你说这是天道核心的门?
紫云还未答话,裂缝深处的血池突然沸腾。
红衣身影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与苏清璃七分相似的脸——余下三分,是刻在眉骨间的暗红魔纹。
她的瞳孔泛着混沌海的幽蓝,开口时声音像碎玉相撞:阿渊,你终于来了。
林渊的呼吸一滞。
那声音是苏清璃的,却又不全是。
他能听见其中夹杂着太渊魔主的冷笑,还有化神劫时被天道雷罚碾碎的《太虚剑经》残页的呜咽。
九狱塔在识海发出第九声轰鸣,第九层的门彻底洞开,清浊二气如银河倒卷,直接灌入他的经脉——这是塔在全力配合他。
心狱共鸣。林渊咬碎舌尖,鲜血溅在九狱塔上,金色塔纹瞬间覆盖全身。
他的意识沉入识海,看见九狱塔每一层都浮起苏清璃的身影:第一层是矿洞暴雨夜替他擦血的姑娘,第二层是宗门覆灭时替他挡剑的道侣,第三层是古魔渊底为他试毒的医者......直到第九层,那道身影与血池边的红衣女子重合。
原来你早就在塔里。林渊的意识触到第九层的塔壁,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苏清璃的字迹,从阿渊加油阿渊,我好像快撑不住了,最后一句是新刻的:阿渊,带我回家。
裂缝的崩塌突然暂缓。
九狱塔的金光如实质般涌出,将血池边的红衣女子包裹,连带着整座裂缝都被染成金色。
紫云的空间屏障不再冒青烟,黑雾被逼退三丈;梦语的咳血声渐弱,她望着林渊身上的金纹,眼底闪过释然:原来九狱塔的真正力量,是......
是心。林渊的声音从金纹中传出,他能清晰感知到裂缝里每一丝混沌波动的走向,天道用规则锁人,我用人心破局。
就在他准备更进一步时,血池突然炸开漫天血珠。
红衣女子的魔纹突然变成金色,与九狱塔的光纹相呼应。
她伸出手,指尖的血珠凝成苏清璃惯用的梅形发簪:阿渊,拉我......
林盟主!紫云的尖叫穿透金光,屏障要撑不住了!
林渊转头,正看见空间屏障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黑雾顺着纹路涌进来,所过之处地面化作齑粉。
他再回头,血池边的身影已模糊成一团光雾,苏清璃的梅香越来越淡,仿佛随时会被黑雾吞噬。
再撑半刻!林渊嘶吼着,九狱塔的金光暴涨三倍。
他能感觉到经脉在断裂,识海在灼烧,但那道字的疤痕却在发烫——不是催促他逃,是推着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