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哒一声跳过最后一格，下午五点整。
办公桌对面，局长李大纲正俯身在地图上方，指关节重重叩在一处被红笔反复圈定的墨点，声音沉得压人：“虎口寨！这个地方，是南安县贪穷农村的缩影，也是南安县身上一块烂透的疮疤！”
李凌波收回心神，目光投向地图。那片代表虎口寨区域的等高线，挤压得如同老人额头的深褶，密密层层，全是令人心悸的陡峭线条。“虎口寨……”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子蛮荒的腥气。
“赌风肆虐，明面上的小打小闹早就压不住了！”李大纲眉头拧成疙瘩，“情报显示，山上有隐藏窝点和移动赌场，吸引周边几个县的不法之徒流窜参赌，金额巨大！更麻烦的是——”他指尖狠狠戳在代表虎口寨位置的点上，“村民被深度裹挟，成了天然屏障！几次常规排查，我们的人还没靠近外围哨卡，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去，赌徒顷刻间作鸟兽散，钻林子比兔子还快！村民更是堵路、谩骂、围攻执法车辆……手段层出不穷！”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反复戏弄后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地形就是他们最大的帮凶！寨子嵌在深山坳里，进山就一条道，窄得只能过一辆车，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绝壁！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局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李凌波和他身边一直沉默的老警员陈伟，“强攻？代价太大，投鼠忌器！暗查？外围信息有限，那还是移动赌场，今天在这，明天在那，从赌徒下手无法触及核心！常规手段，已经撞上南墙了！”
陈伟五十开外，鬓角染霜，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纵横的山地。他慢悠悠拧开随身的大号保温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枸杞，呷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李凌波，眼神平静却带着洞彻世事的沧桑：“小李，这趟‘山货买卖’，不好做啊。寨子里怕是连空气都浸着‘赌’味儿了。”他朝李大纲那边努努嘴，“局长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层。赌场能立住脚跟，背后不仅是有几个不怕死的赌棍，恐怕……还有‘家伙’，而且组织严密得很。听说里面骨干有几个，早年是附近林场的民兵，打过枪，熟地形，心还野。”
李凌波心头一凛。赌不可怕，可怕的是赌红了眼又握着暴力工具的人。
“所以，”李大纲接过话头，声音斩钉截铁，“必须有人进去！真正地‘走进去’，看清里面的门道，摸清赌场核心的位置、布防、进出路径、关键人物！拿到铁证，行动才有胜算！”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李凌波肩上，“凌波，你刚归队……但这个任务，非你莫属。陈伟经验丰富，由他搭档你，化装成收山货的商贩，先期进山探路！目标只有一个——眼睛，就是你们的武器！把‘虎口’内部的模样，给我清清楚楚地画出来！还有——头发(及肩中发)，先别理，弄个马尾在后面，再画个浓眉弄点胡渣。我们男警本是不能留长发了，你算例外。那些赌场看风的，见你有‘马尾’，就不会怀疑你是警察了。”
窗外，天色骤然昏暗下来，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向远处锯齿般的山脊线。寒风刮过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发出呜呜的哨音。李凌波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冲散了办公室里的沉闷，却也带来一种山雨欲来的寒意。他挺直脊背，迎着局长和陈伟的目光，用力点了下头：“明白！”
……
小货车轰鸣着在山路上艰难爬行。车轮碾过碎石和冻结的泥坑，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进山的路很快收窄，名副其实的“单行线”。路面坑洼不平，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岩石嶙峋，冰冷坚硬；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有几丛枯瘦的荆棘和稀疏的灌木点缀在陡坡上，更添几分凶险。车窗外的风愈发凛冽，呼啸着卷起冰粒子噼啪砸在车窗上。
车内，李凌波和陈伟早已换上皱巴巴的旧棉袄，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陈伟蜷在副驾，抱着他那不离身的保温杯假寐。李凌波则专注地凝视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荒凉景象。随着海拔攀升，零星的房屋开始出现。它们大多依着山坡勉强搭建，低矮破败，墙壁是夯土或粗糙的石块垒砌，少有火砖，屋顶瓦片老旧，门前挂着几串干瘪发黑的玉米棒子，在寒风中萧瑟地晃动。晾衣绳上搭着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服。糊着化肥袋挡风的窗口后面，偶尔能瞥见一两张孩子冻得通红、目光茫然的小脸。
贫穷的气息，如同这山间弥漫的湿冷雾气，无声无息地渗入骨髓。
快到寨子入口时，一个简陋的木牌坊歪斜地立着，上面用模糊的红漆写着“虎口寨”三个字，笔画粗粝，透着一股蛮横。牌坊下，赫然杵着四五个青壮男人，裹着臃肿的棉衣或皮袄。他们显然早有准备，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尖，警惕地盯着这辆陌生的小货车。车一减速，为首一个眉毛稀少的汉子立刻跨前一步，粗壮的胳膊一横，直接拦在路中央。
“停！哪儿来的？干什么的？”稀眉汉子声音粗嘎，带着浓浓的戒备和毫不掩饰的排斥。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围拢过来，手看似随意地插在袖筒或衣兜里，那个方位，正对着腰间别着的柴刀柄。当他们看到李凌波的马尾，神色果然放松了些。
陈伟睁开眼，脸上瞬间堆起生意人见惯风霜的圆滑笑意。他摇下车窗，刺骨的寒风立刻裹着雪粒子灌了进来。他缩了缩脖子，递过去一支烟：“哎哟，几位兄弟辛苦辛苦！冻坏了吧？来来，抽支烟暖暖。大哥您怎么称呼？”稀眉汉子瞥了一眼那廉价的烟卷，没接，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叫我黑鹰就行。”陈伟也不尴尬，自顾自点上烟，吐出一口青白的烟雾，才慢悠悠地说：“黑鹰大哥，我俩是县里‘山味居’的，收点山货，年前赶个好行情。听说咱寨子这边野菌子、笋干路子正，特意跑一趟，看看货，谈谈价钱嘛！”他指指后座，“带了点样品钱，诚心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