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李带上,车来了。”陈墨瞳碰了碰还在为刚才“梦境”心有余悸的路明非,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路明非一个激灵,确实听到了——并非之前那诡异的教堂钟声,而是清脆的铃声和一声悠长、带着金属摩擦感的火车汽笛,划破了候车大厅的死寂。芬格尔说的没错,一列火车刚刚进站,车灯的光芒如同利剑,在昏暗的月台上扫过。凌晨两点,在一个理论上没有加班车的夜晚,这列神秘的cc1000次快车,如同幽灵般准时(或者说,在不该出现的时间)抵达。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口旁。那是个穿着墨绿色、款式颇为复古的列车员制服的男人,手中摇晃着一只金色的小铃,帽子正前方别着一枚同样金色的列车员徽章。他一手打着手电,光柱在空旷的地面上晃动,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现代的刷卡机。
“cc1000次快车,乘客请准备登车了,乘客请准备登车了。”列车员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在大厅的每个角落清晰回荡。
诡异的是,那两名靠在门边的警卫依旧在酣睡,对近在咫尺的列车广播毫无反应。远处亮着灯的赛百味店里,店员也并未因这深夜的列车通告而探头张望。深更半夜,这样一个衣着古雅、仿佛从上个世纪穿越而来的列车员,出现在极度现代化的芝加哥火车站,这本该是极其引人注目的景象,可周围的一切都显示,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
路明非打了个寒噤,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场景,这氛围,这视他如无物的旁人……这列车员不像活人,更像是一个……鬼魂!
“怎么好像……地狱列车一样?”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旁边芬格尔的袖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他的言灵效果而已,”回答他的却是陈墨瞳,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那家伙是个正常不过的活人,还是后街男孩的粉丝哦。”
“言灵?”路明非一愣,又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人在呐人在呐,芬格尔、路明非还有红发巫女。”芬格尔倒是适应良好,一边挥手回应,一边试图把自己的袖子从路明非手里拯救出来。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珍贵的黑色磁卡票,拖着身边大大小小、与他这身新换的精英行头格格不入的廉价行李箱,跟在芬格尔后面,一步步走向那个透着诡异的检票口。
当他走近,借着列车员手电的光和月台透来的微光看清对方的脸时,才稍微松了口气。芬格尔说的没错,那家伙看起来确实不像个鬼魂——年纪不大,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表情,正嚼着口香糖,偶尔吹起一个白色的泡泡。
列车员接过芬格尔递过来的车票,在刷卡机上划过。“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芬格尔你还不退学呢?”列车员一边把票递回去,一边熟稔地打着招呼,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人,”芬格尔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随即又苦着脸问,“车来得那么晚,我的阶级又降了么?”
“降到‘F’了,”列车员耸耸肩,语气带着点同情,又有点好笑,“你可是从‘A’级降下来的,名副其实从天堂降到了地狱。”
“真从农奴降成畜生了……”芬格尔哀嚎一声,沮丧地低下头。
轮到路明非了。他紧张地将自己的黑卡票递过去。票面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但发出的却不是简单的“嘀”声,而是一段欢快、清脆的音乐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醒目。
“路明非?”列车员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惊讶和审视重新打量了他一遍,“真抱歉,调度上出错了。你的阶级是‘S’,可是很少有那么高阶级的人,所以系统出错了吧,就跟千年虫一个道理。”他解释道,语气坦然。
“‘S’?!”芬格尔刚刚还在为自己降到F级哀伤,此刻猛地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路明非,“这家伙还真是S级吗?我还以为诺诺开玩笑呢!不是只有校长是‘S’么?”
“不只校长,”列车员摇摇头,“不过历史上拥有‘S’级评定的人,不超过十个。”他侧身让开通往月台的路,“快上车吧,靠站时间不长。”
路明非的心脏因为“S级”和“不超过十个”这几个字又狂跳起来,但他还有更迫切的问题。他实在忍不住,这趟车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非现实的诡异,他踏上去之前,至少得弄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开往阴间的特快。
“我想问个问题……”他鼓起勇气,“这真的是一趟正式列车么?为什么列车表上没有它?为什么不准时到站?”
“是啊,”列车员的回答非常坦然,一点没有卖关子或故弄玄虚的意思,“芝加哥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尔学院。列车表上没有是因为它是支线车,不定期发车。你知道那种从公共铁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矿山和工厂的特别列车么?我们跟那些是一样的。”
这个解释……意外的接地气,反而让路明非稍微安心了一点。虽然“矿山和工厂”的比喻听起来依旧不怎么像一所精英大学该有的配置。
他们跟着列车员走上空旷的月台。一列高速列车静静地卧在铁轨上,黑色的车身在夜色中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亮得刺眼的头灯彰显着它的存在。流线型的车身极具现代感,但车身上蔓延开的耀眼的银白色藤蔓花纹(与车票上的世界树校徽同源),又在黑色的漆面上勾勒出华丽而神秘的图案,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件移动的艺术品。
唯一一扇滑开的车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古德里安教授。他穿着一身略显褶皱的西装,头发也有些乱,但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正朝他们用力挥手。
“明非!终于等到你了!”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
路明非跟着芬格尔和诺诺踏上了列车。车门在身后无声地滑上、锁闭,将外面那个普通的世界隔绝开来。
列车在漆黑的夜色中无声地启动,随即开始加速,疾驰起来。车厢内部与外表的现代感不同,是极为典雅的欧式风格。四壁贴着印有繁复维多利亚风格花纹的墙纸,舷窗包裹着厚实的实木,墨绿色的真皮沙发上用金线刺绣着精美的图案,头顶是温暖的水晶灯。没有一处细节不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路明非和芬格尔已经在某个隔间里换上了卡塞尔学院的校服——白色的衬衣,墨绿色的西装滚着精致的银色细边,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的口袋上绣着那棵熟悉的卡塞尔学院世界树校徽。最让路明非惊讶的是,学院的裁缝虽然从没量过他的身材,却把这身衣服做得异常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他下意识地翻开袖口,看见了里面用墨绿色丝线精细刺绣的名字:Ricardo m. Lu。
从踏上这列不可思议的火车,换上这身精致昂贵的校服,路明非忽然觉得自己……上等了。非常上等的一个上等人。这感觉陌生又虚幻,像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但脚下坚硬的地板和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又在提醒他这是真实的。
可在这突如其来的“上等”感之中,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微的电流,在他心底窜动。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什么糟糕的事情,或者某个重要的抉择,正随着这列飞驰的火车,无可避免地向他逼近。
他们被古德里安教授引到一间像是小型沙龙的车厢。隔着一张厚重的橡木条桌,路明非、芬格尔、陈墨瞳和古德里安教授对坐。教授背靠着车厢壁,后面是一幅被白色帆布遮挡起来的巨画,看不清内容。
“咖啡还是热巧克力?”古德里安教授微笑着问,语气温和。
“热巧克力。”芬格尔立刻举手,毫无身为F级废柴的自觉。
“没问你,要严肃,我是你的临时导师,学校指派的,这是新生入学辅导时间,”古德里安教授瞪了芬格尔一眼,然后目光转向路明非,语气更加和蔼,“你也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么的,有助于放松,毕竟今天经历了不少事。”
路明非连忙摆手:“不……不用了,热巧克力就好,谢谢教授。”他可不敢在看起来这么正式的“辅导时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