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真滋长的光阴芽
谷雨的雨刚洗过青石板的第三道纹路,我已站在老陶匠的泥棚前。他正把一团未经揉匀的陶土往轮盘上摔,泥块碰撞的声里,混着这泥得带着点砂才够活,太细了发僵,太粗了崩裂,露着点本相才够成器的絮语。我攥着湿布在旁学扶坯,看他故意把碗沿捏出个歪歪的豁,你看这拙,是让土说自己的话,就像藏不住的心思,漏着漏着才够真。这一刻,陶土的腥混着松烟的香漫过来,我忽然看见阳光在湿泥上洇开的亮斑——率真从不是莽撞的直,是藏在拙里的纯,是混在糙中的诚,在藏与露之间,把每个欲言又止的瞬间,都酿成可以咂摸的憨。
儿时的率真,是祖父的竹哨。他总在清明的晨雾里把新削的竹片往嘴边送,哨音穿林的声里,混着这哨得留着点毛茬才够响,太光了发闷,太糙了扎嘴,带着点生才够脆的絮语。我抢过竹哨往嘴里塞,竹刺扎得舌尖发麻,看他把磨得太滑的哨口重新刻出齿痕,你看这刻,是让竹记着自己的愣,就像憋在肚里的话,直着直着才够热。有次为竹哨吹不出调哭闹,他却把我拉到竹林看新抽的笋,你看这直,是憋着劲往上蹿,不藏不掖才够壮,就像心里的欢喜,蹦着蹦着才够甜。竹屑嵌进掌心的痒里,混着他直是真的骨,拙是诚的皮的教诲。
他的柴房里,总堆着些的物件:裂了缝的竹篮,歪了柄的木勺,没刨光的木凳。这屋跟了我五十年,新物顺,旧物知愣的性子,带着茬才懂率真,他指着木凳的毛刺,你看这扎,是木头不肯委屈自己的样,越硬越见直的气,就像藏不住的火,烧着烧着才够暖。有年邻人借走了新打的竹床,还回来时断了条腿,他却蹲在门槛上笑:断了才好,省得我总惦记它够不够结实,果然那断腿的竹床垫上石头,反而睡得更稳,竹篾的韧里,藏着比计较更松的活——有些率真,藏在直爽与包容的缝隙里。
少年时的率真,是先生的墨块。他总在小满的蝉鸣里把没磨圆的墨锭往砚上按,墨粒跳荡的声里,混着这墨得带着点棱角才够黑,太圆了发飘,太尖了伤纸,露着点性子才够沉的絮语。我握着笔在旁学运腕,看他把写歪的字原样保留,你看这留,是让笔说心里的慌,就像说错的话,认着认着才够切。有个同窗为写错字用墨团涂改,他却带我们去看院角的石榴花:你看这红,是憋着劲往艳里开,不遮不掩才够烈,就像率真的妙,豁着才够热。砚台浸着墨香的润里,藏着直是诚的影,拙是真的痕的深意。
他的书斋里,总堆着些的物件:撕了角的诗稿,秃了尖的狼毫,记着的纸卷。这屋跟了我四十年,新墨光,旧墨知直的分量,带着棱才懂率真,他指着诗稿上的涂改,你看这乱,是心赶不上笔才涂的,越乱越见急的诚,就像掏心窝的话,颠着颠着才够亲。有次我为怕先生动气,把考砸的卷子藏进墙缝,他却笑着从砖缝里抽出来:藏着的错,比犯了的错更沉,果然那顿没藏着的训斥,比掖着的愧疚更让人记牢,墨迹的黑里,藏着比隐瞒更透的醒——有些率真,藏在坦诚与担当的间隙里。
成年后的率真,是母亲的面盆。她总在大暑的午后把没揉匀的面团往石板上摔,粉粒飞扬的声里,混着这面得带着点疙瘩才够筋,太匀了发虚,太糙了硌牙,露着点实在才够香的絮语。我攥着擀面杖在旁学擀皮,看她把包歪的饺子原样下锅,你看这煮,是让面说自己的实,就像做砸的事,认着认着才够安。有次为招待客人,她把没发起来的馒头端上桌:面没醒透,可碱没多搁,吃着放心,果然那扎实的馒头,比暄软的更让人嚼出麦香,面香的醇里,藏着比完美更厚的实——有些率真,藏在实在与坦荡的坚持里。
她的厨房角,总放着些的家什:裂了纹的面盆,掉了漆的汤勺,记着的铁锅。这盆跟了我四十年,新面白,旧盆知诚的脾气,带着疤才懂率真,她指着铁锅的焦痕,你看这黑,是火太急没顾上翻才结的,越厚越见憨的诚,就像实心眼的人,愣着愣着才够暖。有年父亲把卖粮的钱弄丢了,她却往面里多掺了把糖:钱没了,日子还得甜着过,果然那锅掺了糖的杂面,吃得全家额头冒汗,面汤的热里,藏着比抱怨更热的盼——有些率真,藏在质朴与乐观的褶皱里。
率真的质地,是带愣的纯。陶土的粗裹着松烟的细,能拙能巧,能直能柔,像块没磨的玉;竹哨的韧浸着晨露的润,能尖能圆,能脆能沉,像支说真话的笛;墨锭的硬泛着砚台的软,能棱能滑,能黑能淡,像块藏不住的火;面团的软藏着麦香的醇,能糙能匀,能实能虚,像团掏心窝的暖。这些没被磨圆的物,像群直来直去的友,把每个藏藏掖掖的瞬间,都变成可以敞亮的真。
老陶匠说真率真都带,他抚摸着陶坯上的指痕,你看这印,是手没忍住按出来的,太光则假,太糙则裂,留着点才够活。有次见他把烧裂的陶罐往案上摆:这裂不是废,是土想透透气,就像太憋的话,漏着点才够亲。这些带着本相的拙,让你忽然懂得:真正的率真从不是盲目的冲,是清醒的诚,像竹哨的直与曲,面盆的糙与匀,既得守得住本真的直,又得留得住包容的柔,在露与藏之间藏着道。
率真的声音,是带直的和。泥块碰撞的声里,藏着拙与巧的换,像首陶土的诗;竹哨穿林的声里,裹着脆与沉的转,像支竹片的歌;墨粒跳荡的声里,含着棱与滑的变,像块墨锭的话;粉粒飞扬的声里,浸着糙与匀的连,像盆面团的笑。这些藏在率真里的响,像支透亮的曲,让你在遮掩时听见敞亮的直,在客套里记起该有的热,明白率真的声从不是刺耳的冲,是坦诚的和,像竹哨的清,像面团的实,自有一种不需修饰的纯。
老篾匠说率真的余韵最耐品,他指着祖父的竹哨,这响,是没被磨圆的竹片吹出来的,比光滑的更见脆,就像率真的妙,愣着才够味。有次在厨房静坐,面团摔打的、柴火噼啪的、窗外的蝉鸣混在一起,竟成了首天然的率真曲,这是直与憨的和,比任何虚礼都入心。这些藏在率真里的响,像碗热汤,让你在客套中尝到滚烫的诚,在算计里记起该有的直,明白率真的声从不是刻意的愣,是自然的纯,像溪流的清,像野草的直,自有一种不需造作的真。
率真的色彩,是带朴的亮。陶土的黄里泛着松烟的黑,像块没染的璞;竹哨的青里透着晨露的白,像支说真话的笛;墨锭的黑里藏着砚台的青,像块藏不住的火;面团的白里带着麦粉的黄,像团掏心窝的暖。这些没被修饰的色,像幅素净的画,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率真的色从不是浓艳的染,是本真的朴,像老陶坯的黄,越拙越见纯;像旧面团的白,越糙越显实。
老面匠说最高级的率真是,他揉面时故意留着些小疙瘩,你看这留,是让麦香透着点实在,比光溜的更见筋,就像率真的妙,藏着点才够深。有次见他蒸馒头,特意把最丑的那个摆在最上面,这丑不是笨,是面没说谎,就像率真的境,露着点才够亲。这些带着本相的拙,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圆融的滑,只有恰到好处的直,就像世间的率真,太过刻意反而假,带着些愣才显诚,像母亲的面盆,糙里藏着香,拙中带着暖,比精致的巧多了层与生活相贴的亲。
率真的隐喻,是处世的诚。孩童时的直是种知,把我不喜欢说出口的稚里藏着纯粹的真;少年时的愣是种试,为不服气争到底的拙里藏着青涩的勇;成年后的坦是种度,在藏与露间找平衡的智里藏着通透的诚;老年时的朴是种境,望着旧物想往事的静里藏着沉淀的真。这些层层递进的真,像棵没被修剪的树,长得越久,枝越直,终会在岁月里愈显风骨。
老禅师说率真是心上的芽,他指着寺后的野菊,这开,是没管时节就冒出来的,不藏不掖才够野,就像人的真,憋着才够疼。有次听他讲直心是道场,指着阶前的青苔,这绿,是没挑地方就铺开来的,不攀不附才够净,就像率真的理,拙着才够明,他的手掌抚过带露的草叶,像在触摸坦诚的魂。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面没擦的镜,让你在虚饰中尝到本真的甜,明白有些率真只在物的拙,有些真诚却在人的直,有些露是勇敢,有些藏是温柔,像陶与火,陶借火的烈显真,火借陶的拙见暖,却终究陶是陶,火是火。
率真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竹哨现在挂在村头的老槐树上,孩子们轮流吹着,哨音里还带着当年的毛茬,这是说真话的声;母亲的面盆成了社区食堂的展品,盆底的面垢没洗,这是实在人的痕;那些先生的墨锭,现在成了书法班的教具,棱角的锋还在,这是不骗人的黑;这些被时光保留本相的物,像一本本没说谎的日记,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次坦诚的暖,翻开时,能看见祖父吹哨的憨,母亲揉面的实,先生挥笔的直。
去年谷雨回到泥棚,在轮盘的缝隙里发现块带指痕的陶土,湿软里还留着老陶匠的温度,这是你当年问何为率真时,他特意留的,说捏巴捏巴就懂了,新陶匠的声音里带着憨厚,你看这软,是土记着直的性,越揉越见诚。雨声敲打着泥棚,陶土的腥与竹哨的清渐渐重合,像首无字的歌。
清明的晨雾把竹哨的青染成翠时,我又站在祖父的竹林。新削的竹片正在晨光里闪,做哨的孩童正在刻齿痕,你看这刻,得留着点扎嘴才够响,就像率真,愣着点才够真,他的手在竹片上划得直直的,日子也一样,直着过熟了,就不怕假。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莽撞的直,实则是岁月养出的真,没有一藏一露的悟,哪来这份通透的境。
准备离开时,在先生的书斋里发现张没写完的字幅,字的最后一横故意拖得歪歪扭扭,像条没藏住的尾巴,这是他特意留的,说率真的字,得有点破绽才够活,守书的老人声音里带着怀念,你看这歪,是笔记着直的痕,心也一样,有几个弯才够诚。我把字幅裱进镜框,看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歪横的位置,像道坦诚的光,让眼眶忽然热了。
走出很远再回头,陶坯的率真在暮色里成了朦胧的影,竹哨的清在月光下泛着脆的响,墨锭的黑在灯影里凝着沉的魂,面盆的暖在风里闪着实的光。风裹着泥的腥,带着竹的青,带着墨的黑,带着麦的香,我忽然看见率真深处的光——它从不是盲目的冲,是清醒的诚;不是粗糙的愣,是质朴的真。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颗率真的芽,便能在虚饰时知坦荡,在客套里懂直爽,把每个藏藏掖掖的瞬间,都活成可以敞亮的暖,像老陶匠的泥棚,拙时不笨,巧时不虚,既守得住本真的直,又留得住包容的柔,让那些看似莽撞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纯的境,像母亲的面盆,糙里裹着香,实中带着暖,余味里都是日子的真。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女儿的消息:爸,带娃学画画,她把太阳涂成绿色,说我想让太阳歇会儿,忽然想起您说的心里想啥就画啥,原来有些真,真的会跟着颜料长进心里。字里的纯漫过屏幕,像缕照着率真的光。我知道,这份率真的慧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生长,把每个遇见的假,都酿成可以敞亮的真,让那些看似莽撞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直的诗,像四季的率真,春的芽说冒就冒,秋的实说熟就熟,各有各的直,却都在时光里,藏着一个不装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