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的发布会像一场精准的舆论空袭，每一个字都带着硝烟味，砸在江辰团队每个人的心上。
“顶级巨星肖阳加盟”、“海归导演李昂主导”、“史诗级城市宣传片”。
这些词汇通过网络，被无限放大，最终汇成一句毫不掩饰的嘲讽，回荡在所有黑粉和水军的狂欢里。
“笑死，江辰那个草台班子还想竞标？人家王总连正眼都没看他，直接王炸开局！”
“一个是航母战斗群，一个是小木筏，江辰不会真以为靠着一首《青花瓷》就能碰瓷所有吧？”
“别尬吹了，人家玩的是资本局，拼的是人脉和资历，江辰有什么？一个破作坊和几个老弱病残？”
“我赌一包辣条，江辰连报名表都递不进去！”
瘦猴气得脸都白了，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他把屏幕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哥！这他妈不是欺负人，这是公开处刑！”
老马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烟头在昏暗中忽明忽暗。整个团队的气压低到了冰点，一种还没开战就已溃败的无力感，像潮湿的霉菌，在每个人的心底蔓延。
江辰没说话，他只是平静地订了三张去成都的机票。
两天后，成都。
市宣传部的大楼庄严肃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映出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公文和空调混合的味道。
江辰带着团队，连前台都没能越过。
一位穿着得体，笑容标准的工作人员，客气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抱歉，江先生，我们查过了，您的公司注册资本和团队资历，都不符合本次招标的基础门槛。”
“我们不是来投标的，”江辰开口，“我们是来沟通创意的。”
“我理解。”工作人员的笑容不变，像一张完美的面具，“但规定就是规定，在通过资质审核之前，我们不能与任何一家单位进行非公开的创意沟通，这是为了保证招标的公平公正。”
“公平？”瘦猴忍不住了，声音拔高了八度，“给星光mcN量身定做的门槛，叫公平？”
工作人员的笑容淡了一点，但语气依旧无可挑剔：“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所有流程都是公开透明，符合程序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还有工作要忙。”
说完，她微微欠身，转身走向了内部办公区，留给他们一个客气又决绝的背影。
一堵无形的墙，就这么立在了眼前。
从大楼里走出来，成都八月的阳光有些刺眼。老马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抽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走吧，”他声音沙哑，“回吧。人家连门都不让进，还打个屁。”
瘦猴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现实冰冷得像一块铁，他们满腔的热血和创意，撞在上面，连个响声都没有。
当天晚上，老马和瘦猴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谁也不想说话。
江辰没有待着，他独自一人走了出去，融进了成都粘稠又辛辣的夜色里。
他没有目的，信步乱走，穿过灯火辉煌的商业街，拐进了一条嘈杂喧闹的小巷。
一股混合着牛油、辣椒和无数香料的霸道气味，瞬间包裹了他。
夜市。
塑料的红板凳，吱呀作响的折叠桌，一家挨着一家的大排档。最热闹的，是那些露天的火锅店。
几十张桌子沿街铺开，每一桌中间都有一口翻滚着红油的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江辰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老板，红锅，微辣。”
邻桌是几个刚下班的年轻人，一边烫着毛肚，一边用方言大声聊着天，讲着公司的八卦和最近看的球赛，笑得前仰后合。
斜对面是一家三口，孩子不小心被辣到了，吐着舌头哈哈气，父亲一边笑骂他“没出息”，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递豆奶。
更远处，两个女孩正举着手机，对着一盘摆盘精致的“鲜鸭血”疯狂拍照，准备发朋友圈。
沸腾的锅底，爽脆的毛肚，食客们被辣得通红的脸，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举杯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爽朗又毫无顾忌的笑声……
这一切嘈杂、鲜活、甚至有些粗糙的景象，在江辰的眼中，忽然发生了变化。
【宗师级导演意识】，悄然启动。
那翻滚的红油，不再是油。在他眼中，那是一片流动的、炽热的岩浆，是这座城市生命力的底色。
食客们的喧哗，不再是噪音。他“听”到了里面不同的声部，有家庭的温馨，有朋友的酣畅，有情侣的甜蜜，交织成一首名为“生活”的交响乐。
那位父亲递给孩子豆奶的瞬间，他“看”到了一条温柔的叙事线。
那两个女孩拍照的角度，他“看”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独特的分享欲和仪式感。
他瞬间明白了。
王浩要拍的，是成都的“面子”。是太古里的时尚，是金融城的高楼，是顶流明星肖阳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他要用最昂贵的特效，去搭建一座金碧辉煌的、供人瞻仰的城市丰碑。
可成都真正的“里子”，是这股子独一无二的，滚烫的“人间烟火气”。
是深入每个市民骨髓里的安逸、乐观和泼辣。
是三千年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战火如何纷飞，都未曾断绝过的，对“活色生香”的生活本身的极致热爱。
这才是成都的魂。
这种魂，肖阳演不出来，任何特效也做不出来。
它就藏在这一口火锅里，藏在街边茶馆的一杯盖碗茶里，藏在人民公园掏耳朵的老大爷那一声惬意的呻吟里。
江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在红油里七上八下的毛肚，放进嘴里。
辛辣，滚烫，爽脆。
一股热流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他笑了。
他放弃了去敲那扇紧闭的“官方大门”，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找到这座城市的“钥匙”。
回到酒店，推开门，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闪烁，老马和瘦猴一人占着一张床，像两条咸鱼。
“哥，你回来了？”瘦猴有气无力地问。
江辰按下了墙上的开关，房间瞬间亮如白昼。
他把两人从床上拽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兴奋。
“收拾东西。”
“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吗？”瘦猴眼睛里闪过一丝解脱。
“不。”
江辰的目光扫过他们带来的那几个沉重的设备箱，摇了摇头。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写剧本，不找演员，不要灯光，不要轨道，所有大型设备，全部打包收起来。”
老马和瘦猴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那我们拍什么？”老马问。
江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台只有一个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便携摄影机，放在桌上。
他看着自己两个一脸懵圈的兄弟，一字一句地宣布。
“从今天起，我们不是导演，是游客。”
“我们的片场，是整个成都。”